第 40 章（1/1）

站在监狱的高墙外，缪菁菁感觉内心住着的那个胆小鬼开始露头，深吸一口气，她试图平复一下自己胆怯紧张的情绪，可是抬头望见了高墙上方阴沉的天空，心情更觉压抑和沉闷，缪菁菁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对陪着自己一起来的梁石说“梁石，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觉得我还是没准备好。”缪菁菁转身要往回返的空档，梁石抓住缪菁菁的胳膊，“菁菁，只要你鼓不起勇气进去看一眼，你永远都不会准备好，今天就是最好的时间，走，我们一起进去。”梁石拖着缪菁菁径直往前走，缪菁菁大脑一片空白，任由梁石拖着她，将她带向随便什么地方，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儿的，有梁石在。”她越来越觉得今天让梁石陪着自己来是个明智的决定，她内心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充满恐惧，可是有梁石在，她又觉得那分恐惧不足为惧。

五年了，缪书杰已经习惯了这方没有自由天地里的一切，曾经在任时，他被众人誉为省城最俱书生气质的官员，他喜欢中国古人的哲学智慧，并且对此深有研究，他有着中国古代儒家积极入世，济世安民的高远志向，同是他也向往中国道家那种超然物外，超凡脱俗的出世情志。在他看来，无论顺境逆境，每个人都能在中国古人的哲学智慧中找到精神寄托。然而真到了人生的绝路，他也真实的体会到那些所谓的精神寄托抵不过切肤之痛，那种直接将人按捺在地肆意□□的痛苦，是需要时间的洗练和流逝，才能让人从遍地荆棘中重新活过来，就像现在他表现出的平静并非时间让他忘记了痛苦，他只不过是将痛苦掩藏在肌体之下，用五年的时间让它结痂，然后他再用自己所能领悟的古人智慧尽可能让自己被限制了自由的躯体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这种处理方式并非根治的良药，只不过暂时的麻痹剂，他不知道那一天他结痂的痛苦会喷薄而去，但是这种未知并未让他感到多少担忧和恐惧，他甚至大方的想，姑且将那一天的来临当做上天对自己在这里将1天日子重复了1825次的赏赐吧。当他听到狱警喊“缪书杰，有人见你”时，他只不过无所谓的一笑，虽然住在这里没有自由，可是他缪书杰从来不曾被人遗忘，时不时就会有人来探望一下，缪书杰已经习惯了这种类似乎盯梢似的探望，无数次的会面已经让他轻车熟路，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也清楚自己要怎样说才能让那些呼吸着高墙外自由空气的人感到虚假的安心和踏实。可是这次缪书杰预估错了，当他看见接见室里坐着的那个一头短发的苗条身影，那张陪伴自己度过了20多年人生风雨之死不忘的熟悉脸庞，他知道他痛苦的结痂会在今天被“惊喜”开启。

面对面坐下，缪书杰波澜不惊的开口“你怎么来了？”缪菁菁看着面前的人，一身囚衣，两鬓斑白，昔日总是透着睿智光芒的双眼已经没有神采，那是经受了多少痛苦和绝望才恢复平静的眼眸，缪菁菁强抑内心的悲伤，如缪书杰一般平静的开口，“我一直都想来看你，可是我不敢。”缪书杰依旧无波无澜的说道“我很好，以后你也不要来了。”缪菁菁的眼眶再也兜不住眼泪，哽咽开口，“你果然是怪我的，我没有保护好妈妈。”缪书杰的平静再也无法维持，饱经沧桑的眼睛蓄满热泪，犹如鞭打的绞痛又开始侵蚀内心，“傻孩子，我从来没怪过你，是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缪菁菁大哭，“爸爸，妈妈让我转告你，她一点都不怨你，她说让我好好活着等着你，告诉你她一直都没忘记你，只是换了个地方去等你。”女儿的一声“爸爸”让缪书杰想起了那个在大学校园如诗一般的女子，长发披肩，站在樱花树下，温柔恬静地对他说，“书杰，我刚背下了两句诗，念给你听，‘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这首诗好吗？”那时的缪书杰对姑娘的言外之意未做深想，竟然像导师一样给姑娘念的诗做出了条分缕析的讲解，诗出自哪里，有什么背景，作者为何会如此写，姑娘用崇拜的神情看着他说话，认真的听着他讲解。再后来，两人走到一起，缪书杰一直把妻子曾经对这几句诗断章取义地拿出来显摆当做笑话，经常取笑，嫁做人妇的蓝伊清也不作解释，只是附和他笑。再后来，他来到这个没有自由的小空间，日日思，夜夜念，才知道一直都是自己错了，是自己身在幸福之中而不自知，那里是妻子的断章取义，那是她打算穷尽一生爱他陪伴他的誓言。缪书杰想到佳人已逝，图留思念，痛苦的手拊胸口，艰难开口“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受情绪激动的影响，缪菁菁的话闸在这一刻打开，“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一直都不敢来看你，我一直都记得你离开家之前叮嘱我的话，可是我把妈妈弄丢了，我们家就不完整了，我真的好怕见到你失望的眼神。爸爸，对不起，我不该不保护好妈妈，我也不该不来看你，你能原谅我吗？”看着面前痛哭流涕乞求自己原谅的爱女，缪书杰心痛的无以复加，哽咽着安慰道“好孩子，不要跟爸爸说对不起，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我怎么会怪你，妈妈一直都在看着我们呢，爸爸如果连你都要责怪，妈妈也不会原谅我的，那样我不就孤立无援了吗？”缪菁菁带着满脸泪水笑着说“是啊，我都忘记了妈妈是爸爸的克星，只要有妈妈在，再聪明的爸爸也会变得又傻又笨。”父女俩眼含泪花的微笑，一同回忆着昔日欢乐的一家三口，就像一场幸福的梦，虽然现在梦碎了，可是只要想起来就想沉浸其中，不愿醒来。外面响起狱警的高声提醒，“缪书杰，时间快到了。”缪菁菁这才想起身旁陪着自己的梁石，擦擦眼泪，对缪书杰介绍道“爸爸，这是梁石，我们省里刚从国外引进的高级人才，今天是他陪我来的。”缪书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神色，客套道“后生可畏，了不起。”又看着缪菁菁说“菁菁，我能单独和梁石说两句话吗？”缪菁菁对爸爸首次见梁石就要单独说话感到奇怪，但是父亲的要求似乎也没有不合理之处，直接和缪书杰道别“爸爸，下次我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的，我在外面等梁石。”

虽然五年牢狱，缪书杰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神采，但是梁石还是从这位身板挺直的昔日A城风云人物身上看到了风流儒雅。梁石坐下礼貌开口“缪书记，你想对我说什么？”缪书杰朝梁石摆摆手，“我一个阶下囚，不要再称什么书记了，你要是不嫌弃，喊我一声缪叔叔吧。”缪书杰接着说“我一直关注着你，没想到我竟然还有幸见到你。小伙子，好好干，记住什么事情都要有自己的判断，不畏浮云遮望眼。”梁石知道缪书杰话里有话，可是参不透他的真实意思，只能听着。谁知接下来缪书杰话锋一转，“我没想到菁菁第一次鼓起勇气来看我，竟然是你陪着她，而且是在她25岁生日的这天，说明你在她心里很重要，知女莫若父，她是我的女儿我了解。梁石，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可是菁菁现在是我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希望你能体谅一位老父亲的心愿，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照看一下我的女儿，我将不胜感激，身陷囹圄，我许不了你将来，只能说今生若有机会，定当重谢。”梁石被缪书杰说的心头一热，“缪叔叔，你太客气了，菁菁是个好的姑娘，吃了不少苦，但是还是坚强的从不放弃希望的生活着，她和我妹妹柳心是最好的朋友，现在我们住在一起，我也很庆幸自己这一生能遇见她们两个好姑娘。缪叔叔你放心吧，我会把菁菁当做妹妹一样照顾好。”

缪书杰听到梁石把菁菁当做妹妹照顾，心底咯噔一下，虽然关心女儿，可是自己身不由己，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又不好太多参与，面上依旧不露声色道“那我就谢谢你了。”时间到了，缪书杰和梁石道别，分道扬镳之际，缪书杰喊一声“梁石”，梁石回头，不解的看着缪书杰，缪书杰淡淡地说一句“人心叵测，小心使得万年船。”梁石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下意识的回一句“好，缪叔叔再见！”

梁石出来时，缪菁菁正无聊的踩着路牙子走来走去，缪菁菁好奇的问梁石，“我爸爸为什么要单独给你说话？”梁石开玩笑回答“可能是我长的合你爸爸的眼缘。”缪菁菁听了梁石的回答，假装没问，对梁石说“谢谢你能陪我来看我爸爸。”梁石一本正经的说“菁菁，生日快乐！”缪菁菁诧异的看着梁石，梁石说“缪叔叔告诉我的，你在他心里很重要，关于你的一切他都记得，他跟我说要好好照顾你，希望你每天都开心快乐。”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绪，听了梁石的话又让缪菁菁泪盈于睫，在梁石面前又不能太失态，缪菁菁吸一口气再次问梁石“你怎么回答的？”梁石坦然道“我给你爸爸保证，我会像对待妹妹那样照顾你的。”缪菁菁的心底一沉，语气低落的咕哝“是像对待柳儿一样的妹妹吗？”梁石被菁菁问的一愣，无从作答，看出梁石的为难，缪菁菁装作很高兴，仰头看着梁石说“我终于在自己25岁的时候，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为了庆贺我的如释重负，也为了感谢你的陪同，我今天请你吃饭怎么样？”梁石笑着说“你今天是寿星，要请也是我做东给你庆贺呀，今天正好是周末，喊上柳柳，我们来一个普天同庆，就去上次我们搬家时你请客去的那家餐厅，我看你挺喜欢那里的菜式。”

缪菁菁心底一暖，“谢谢你梁石，那个餐厅是我过去最美好的记忆，一直以来，害怕走进它就像害怕见我爸爸一样，我坐在那里，总能看见爸爸和妈妈，我记得他们各自以怎样的姿势坐在哪个位置上，他们的一笑一颦，举手投足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上次去也是因为你们人多壮胆，我才能卸下心理负担。不过今天看过了爸爸，我想我的心结会打开不少，就像爸爸说的，妈妈一直都在看着我们，我不能让她失望。”梁石被缪菁菁的话触动想起了刚才她与她父亲见面时的对话，“你爸爸和你妈妈很恩爱吧？”缪菁菁陷入回忆中，“是啊，妈妈是大学的才女，爸爸是才子，他们两个的结合可以说是郎才女貌，而且两人志趣相投，从没有我，到我长到十八岁，他们两个一直都是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自己上最幸福的人，听我妈妈说我就是一个睡觉都会在梦中大笑的傻孩子。周围的叔叔阿姨总是开玩笑说‘缪书杰和蓝伊清那样一对璧人怎么养了菁菁这么个土匪似的姑娘？’爸爸听了呵呵一笑，对朋友说‘我的女儿可是秀外慧中，她的好你们不知道，现在下定义太早，等将来你们哭着喊着来我门上求娶，我答不答应还是另一说呢。’没有等我我被人求娶，爸爸妈妈就离开了，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18岁之前太不听话，太爱闯祸，所以才会给爸爸妈妈招来这些不幸。”

梁石轻轻拍拍缪菁菁的后脑勺，“菁菁，不要想太多，你看你今天来看了缪叔叔，他很开心，他和阿姨一样，都盼着你开心快乐，你是他们在这个世间最重要的牵挂，只有你过得好，过得快乐，他们才会觉得幸福。”缪菁菁用手擦擦眼泪，“不说了，我今天好像哭太多，让你见笑了。”“怎么会？这才是真实的缪菁菁，菁菁，你知道吗？对你越了解，越发现你真的像缪叔叔说的秀外慧中。”缪菁菁佯怒“梁石，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今天之前我很差吗？”梁石突然被缪菁菁忽哭忽怒的表情搞得有点晕，不知该如何接话，“菁菁，我不是那个意思。”看着梁石急促的表情，缪菁菁觉得今天虽是阴雨天，可是心里似乎透进了阳光，笑着拽着梁石胳膊朝前走，“我逗你的，是不是开玩笑都分不出来，也真是够了，柳儿总是夸你聪明，真是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