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姝之死(1/2)
九星连珠,陨星满月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玄门古籍》
安文十五年,九月初十,皇家祠堂。
云文攸拿出一块半圆形的玉佩,问:“师尊,您究竟是什么人?”灯影摇曳,烛光映照在他尚且稚嫩的脸上。
“问掌门不是和陛下说过了吗?”墨无尘回答。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云文攸或许猜到了,他真的太聪明了。
“他说的不是全部的事实!师尊,非要我拿出证据不可吗?”云文攸说着抽出了匕首在墨无尘的肩膀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墨无尘放弃了一切抵抗,任由鲜血浸染衣衫。
匕首上的血珠沿着血槽缓缓滑落,滴在半圆形的玉佩上。血,如墨;玉,如水。殷红的血滴融入玉佩,弥散开来,这可以证明,血是玉佩主人的。他有些激动。“新任国师鬼魑和朕说过,此玉能证明人的身份,它主人的血液能渗进去。而只有帝王子女才有资格,持此玉佩。师尊,您还要瞒吗?”
墨无尘盯着油灯的火苗出神,云文攸的那些话就如同一颗石子,击破了心底的那层冰。
“您是君靖公主,云氏心念。”云文攸低声说。他孤注一掷,这是他的底牌。
“云心念”这三个字犹如一颗巨石,彻底重开了冰面,溅起无数水花,许多冰封多年的记忆涌入脑中。墨无尘逃似的走到了窗边,望着窗外的上弦月,叹了一口气,稍稍压抑了一下心中不断翻涌的记忆,点了点头。
随后,记忆,如破堤的洪水,拦也拦不住。这么多年来,从未回头看过自己走过的路,蓦然回首,那里曾有有孩提的天真,有少年的风华,有沙场的铁血,有江湖的逍遥,有父慈母爱,有兄友弟恭。那时也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那也是人生最精彩绚烂的一段。
这么多年,不曾回忆,是怕回忆伤神。这么多年,真姓名不敢用,女扮男装;真容貌不敢露,行走江湖时常戴面具;为了躲避故人,隐藏真性情。这怎能和当年那个名震四海,清隽俊美,直率爽朗的长公主相比?时光荏苒,君靖长公主早就不在了。
她回头,看了云文攸一眼,淡淡一笑,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话说百余年前……
玄武七年,春,寿安宫。
“太奶奶,太奶奶!”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却像男孩儿那样将头发束起来的小丫头风似的跑进了寿安宫,跑到了太皇太后跟前。
“心念啊!”老人慈祥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又惹什么事了?不怕啊,有太奶奶在,不怕。”
云心念往太皇太后的怀里缩了缩,说:“今早练剑的时候练的太入神了,没留意到身边来人,伤了一个宫女。”
“你这丫头啊,怎么就喜欢舞刀弄剑呢?”太皇太后笑骂道,“你先在我宫里住几天吧。”
清宁殿。
“今日,你又去太皇太后那处了?”燕帝云显接过许皇后手中的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许皇后坐在一边点了点头,“太皇太后就是太疼那丫头了,事事都护着她。搞得心念一惹什么事,就搬出她老人家当靠山。”
“罢了,你就别拘着她了,丫头还小。”云显说,“恕儿也已经七岁了,是时候出阁读书了。你看钟老先生如何?”
“当然。宫中的师傅再好,又怎么比得上钟老先生?”许皇后犹豫了一下,“只是,他老人家曾发过誓,不入朝堂,他肯答应吗?”
云显喝了一口茶,说:“无妨。当年那事,朕曾救过他老人家,这样的要求,老先生应该会答应。不过他设教坛于宫墙外,怕是恕儿只能出宫读书了。”
“陛下。”许皇后突然跪了下来。
“泠娘。”云显拉住了她,“有何事,不能直接说吗?”
“泠娘想让心念一同去钟老先生那里读书,定定性子。”许皇后说。
“也好。”云显回忆了一下这丫头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点了点头。这些年自己太宠这丫头了,搞得她琴棋书画、厨艺女红没有一样拿的出手。不过她也算争气,习文练武还算上心。罢了,事已至此,就把这丫头当男孩儿养吧。
寿安宫。
见太皇太后已经入睡,云心念才退出她老人家的寝殿,对身后的宫女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回去。”
宫女应声退下,云心念独自一人往小苑的方向走去。
打发走了宫女们后,云心念麻利地爬上了屋顶,躺在上面,看着满天的星斗。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将那宫女打伤。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了,却还是忘不掉。
两年前,景王云颢起兵造反,兵发帝都。这本没什么,许皇后出身镇国侯府,调来了东海水军,再加上宫中的禁卫军,必胜无疑。在城外混战那日,许皇后担心兄长安危,请了一道旨出宫去了。
尽管城外打得天昏地暗,宫内还是祥和宁静。她如往日一样,带着胞弟云悉在御花园中玩耍,没有想到的是,陈淑妃竟然拿着一把尖刀朝他们刺过来。事出突然,等那些侍卫反应过来,控制住她时,这姐弟俩都已经挨了好几刀。云心念坐在地上,顾不得身上的伤口,用衣物帮云悉止血,可这一切都只是徒劳,云悉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了她的怀里。后来,她才知道,陈淑妃一直爱慕景王,为了帮他,才会行刺他姐弟二人。
她被抱回清宁殿后就昏倒了。在梦中有一个老人带着她和云悉走在一条路上,路边开满了红色的花。突然,她听到一个声音,“傻丫头,回去!”她愣了一下,松开了云悉的手。又是一个声音,更苍老的声音,“丫头,往后是父母兄长亲友,往前是云悉,你选哪一个?”
她犹豫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爹娘哥哥的影子。她看见他们在叫她回去。她转过身,往回走。
“阿姐,阿姐!”云悉哭闹着,挥着胖乎乎的小手。她回过头,想去抱抱云悉,却发现他越走越远。
她咬了咬嘴唇,狠下心转回头,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再醒来,已经是七天以后了。
等到伤好利索了,又能活蹦乱跳时,三个月过去了。
刺杀他们的陈淑妃已经被杀,她的女儿云慕被交给吴妃抚养。皇宫之中,已经没了云悉的痕迹,这成为了宫中的秘密,知情者都不愿提起。可是,这抹不去云悉在她心中的印记,因此,她落下了梦呓梦游的毛病。她自请去习武,也是因为这个心结。
想着想着这些往事,云心念就睡着了。幸好这是在太皇太后宫中,没人管她。如果她这样睡在屋顶上被皇后发现了,又少不了一番数落。
云心念在寿安宫中躲了三天,还是战战兢兢地回了清宁殿,她本以为这一次肯定逃不掉那五十板子,不成想,许皇后只是将她教训了一番,让她好好跟着钟老先生读书。
城郊,清山书院。
“陛下,老朽当年可说过,不再入朝堂。”钟老先生说,“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云显回答,“朕只是希望先生能让他们来清山书院读书,别的并不奢求。”
“好。”钟颐难得爽快地应承下来这种事,“二位殿下天资不错,老朽愿意帮陛下这个忙。”
“多谢老先生。”云显拱了拱手,“若是心念那丫头在您这儿淘气,您尽管处置。”
这匆匆一过就是五年。
五年间,云恕和云心念在清山书院钟颐老先生门下读书,跟着禁卫军统领莫廉习武。每日过得岁简单,但也充实。呵,其实也不简单,有云心念这个小丫头在,总会跟你添各种各样的乱子:三天两头找人打架,捉弄捉弄其他人,上房揭瓦……当然,也时不时挨板子。
玩归玩,该读书的时候她也不比别人差。这丫头的记性好,一点就透,学得比同龄人快,除了她兄长云恕,书院中真的没有几个人学得比她好了。这丫头本来就好动,习武时比谁都积极,这五年来又不断约架,经验丰富,动起手来,绝不含糊。
但是相比之下,云恕似乎更胜一筹。他不但书念得好,而且武功和云心念不相上下,只是,他身体不是太好,秋冬之季,极易生病。
春去秋来,转眼就到了玄武十二年。
那天,斜阳西下,兄妹二人如同往日一样,穿过宫里弯弯绕绕的回廊,去寿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云恕看着一副少年郎打扮的云心念,说:“你不回去换身衣服?当会儿太奶奶又被你搞糊涂了。”这几年来,兄妹俩长得愈发地像了,老人家若是不留神,还真会看错。
“哥,你还说我,还不是你文文静静,弱不禁风就像养在深闺的……唔……”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恕打断了。
“你上周干些什么自己不清楚吗?”云恕幽幽地说,“如果,我告诉阿爹阿娘……”
“哥,我错了,错了,不说了,绝对不说。就求求您了,别告诉爹娘……”云心念哀求。
“哼……”
“大哥,别说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夕阳将这两个嬉笑打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寿安宫中,很是热闹。后宫嫔妃都带着孩子来了。
“见过太奶奶,见过母后。”二人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许皇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西侧坐着的一个黑衣妇人。这二人是何等的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的身份,随即问候,“见过姑母。”
婉姝长公主略微点了点头。
“这位是?”云恕指着长公主身边的少年问。
“吾儿,云恒。”
云心念坐到东侧末尾,打量着眼前的人。这位长公主年纪不过三十上下,面容姣好,只是她穿着深色衣裙,她那双古水无波的眼睛,这不是淡然,而是对生命的绝望。
“大姐……”云家老二云恪悄悄地靠近她,气鼓鼓地说,“我打不过那个云恒,大姐,你去教训他一下。”
“他比你大三四岁,打不过嘛,正常,正常。”云心念一边吃着黄糖糕一边说,“不过,你说切磋一下,是个好主意。”
入夜,清宁殿。
“你久不回帝都,今年突然回来,怕是,大限将至。”许皇后问婉姝长公主。
“大夫说,只剩半年了。”长公主轻声回答,“我死后,还望嫂嫂照顾好我那孩儿,我们这一辈的恩怨情仇不应波及下一代。”
许皇后点了点头,又问:“你回来,是不是还要复仇?”
“是啊。当年之仇,我忘不了。”
“颖儿,莫要去做傻事。有的人,你动不了,你皇兄也无可奈何。”
“嫂嫂放心,我做事有分寸。我只会去找那个女人,诛她的心。”婉姝淡淡地说,“当年,她对我说过的话,我会一一还给她的。”
云恒就在皇宫住下了,和诸皇子一起读书,再时不时切磋一下武功,他的到来并没有在皇宫中掀起什么风浪。只是婉姝长公主到了年关也没回来。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清宁殿东苑。
这日,正是云恕和心念二人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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