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言之难(2/2)
这时候,周峙从斋房里走了出来。他往听乐堂这里看了一眼,和颜悦色地问道:“张尹啊,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张尹好像吓了一跳,慌张地抬起头来,道:“啊……先生,我、我都打扫干净了,还有别的吩咐么?”
周峙道:“没有了,你快读书去吧。”
张尹松了口气,刚想离开,周峙又道:“等等,你每天都如此早来晚走,又帮我做了这么多事情,真是难为你了,这样吧,明年你不用交束脩了。为师我也并不缺这点东西,不过是个惯例而已。只要你努力用功,早日进学,就算是对我的回报了。”
张尹一听,忙深深的拜了一拜,连声道:“多谢先生!”
周峙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句读堂。张尹跟在他身后,脸上却并没有太多兴奋的表情,反而是露出了一丝苦笑。今天早上,他被黄长义抽的地方就一直在火辣辣的疼着,刚才干活的时候似乎又牵动了伤口,现在更是让他痛不欲生。
他心里特别后悔,黄长义刚来社学的时候,他只是想多巴结巴结黄长义,让自己在社学里威风一点,同时若是黄长义能稍微照拂一下自己家茶铺的生意,让茶铺少受些官差的盘剥,就更好了。想不到却弄巧成拙,惹了一身的麻烦。
前一阵子黄长义出了事,张尹别提多高兴了。他以为,以后不用再整日对黄长义陪着笑脸,帮黄长义临字和写卷子了。常晓成也不再追究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而且还让他也加入了他们几个人的学社。张尹以为自己终于挤进了常晓成他们的圈子。常晓成可比黄长义好伺候多了。结果,他们还是根本就不把自己当回事。
论学问,自己比不上常晓成和李尚源,难道自己还比不上那个连一篇文章都没写过的陆少爷吗?还不是因为陆家有个什么有名望的亲戚,督学才高看了他一眼?常晓成不也是因为他爹是秀才,他才能比别人有个更好的起点?最可气的就是那个李尚源,他根本就是个乡下孩子,常晓成的跟班,一句“忠魂照千秋”就让督学大人对他另眼相看,这么明显沽名钓誉的话,督学大人为何看不出来呢?!
张尹心中愤愤不平,既然常晓成不待见自己,那他还是只能重新投靠黄长义了。刚才,除了他们三个想去蒙兴读书之外,他似乎还听到了一句很关键的话,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过,现在他想,让黄长义接受自己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给黄长义提供一个他想知道的消息,至于这个消息是否真实,似乎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陆钧看见张尹僵着身子,往他自己的位子上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在张尹走过陆钧旁边的时候,陆钧背后好像冒出了一丝寒意。多亏昨天任怀容深夜里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想,以后一定要提醒另外两人,让他们在张尹面前说话的时候小心一些。
陆钧定了定神,翻开那本讲制艺之法的书,粗略的看了一下。昨天晚上读了一晚上那本程文选编,他对八股文已经不是那么陌生了。况且那里面的文章篇篇都是八股名家所作,是精华中的精华,看了之后他确实很有收获。至少,如今八股的结构他已经十分清楚,大体的规则也都了解了。至于什么写文章的时候的忌讳、诀窍,这些他现在可以暂时记一下,往后练习的时候注意便是。
他觉得最困难的,是“代圣贤立言”这个规矩。所谓代圣贤立言,就是行文的时候,都要模仿孔子、孟子等古代先贤的语气。说实在的,模仿常晓成这么有特点、又天天见面的人的的语气他都模仿不出来,让他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人模仿那些未曾谋面的古人的语气,他实在是做不到啊!
陆钧又打开另一本《三科程墨》,特意只看题目,试一试自己是否能找到点思路。他很快就发现,因为自己四书和四书集注都背的还算不错,他还是多少有些想法的。譬如论语里一句话“雍也可使南面”,只是说孔子对他的一位名叫庸也的弟子的评价,看似不太容易入手,但是朱子的注解中说过:南面,就是尊贵的、“人君听治之位”,而孔子之所以对这位弟子评价如此之高,是因为他“宽洪简重,有人君之度也。”说到底,就是孔子认为庸也已经具备了合适的德行,可以从政做官了。
只要联系注解,这一句话就能“破”了,譬如破题大意可以是:“为人宽洪而简重的君子,方才是治国治民的良材。”——毕竟破题主要的目的只是把原题重新阐述一遍而已,然后后面就可以以此为出发点,展开去写何为“宽洪简重”,圣人认为如何能达到这样高的境界,等等等等。
思路是有了,但是陆钧再一下笔,感觉却总是脱离不了自己说话的方式,总而言之,所有的话到了他这里都成了他自己的话,完全没有孔子和孟子的风格,更何况,孔子和孟子也不是一个风格,他怎么知道该怎么模仿他们说话呢?!
第二天便是月底的朔望考,下午周峙便让孩子们都早早回家,各自去复习功课。回到家中之后,陆钧还在为做八股的事情苦恼,猛一回神儿,却发现安材已经在他旁边说了半天的话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安材,你刚才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安材“哦”了一声,道:“我说少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四老爷今天上午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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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搞个大点的事情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