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2）
方绝鹤还待再看，傅观止忽地抬手揽过他小臂，方绝鹤错愕，两人手腕相撞，火符熄了。</p>
傅观止低声道：“不必。”</p>
如何不必？</p>
方绝鹤没有问出声，傅观止的话音总如一根定海针，一但落了，便稳住了阵脚。方绝鹤十足配合地收了手。</p>
火光失了，林中一片死寂，众人连喘气声音也隐隐克制着。忽地，前处有什么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像是拖着什么重物，走来很是吃力。</p>
杜景之两手负在身后，昂头看着前处，丝毫不见惊慌，只两手握得紧，骨节凸起，蓄着力。</p>
杜西关道：“七叔？”</p>
杜景之没有回他，皱起了眉头。</p>
来者逐渐现出身影，却并非是什么精怪。他们两三人一伙，推着极大的担车，费力地向前。</p>
这几人身形不一，有高有低，有瘦有胖，却明显更为惊慌，黑漆漆的林中，马儿的动蹄声，呼气声成了阻碍前行的第一道障。几人没有到车马前，只看清一片影，马蹄一动，几人便尖声叫了起来，屁滚尿流地往回返，担车也不及推回。</p>
尖叫声十分强劲，震得林中叶沙沙作响，杜西关当即开口：“前方何人，夜半行事鬼祟，在做什么？”</p>
那几人能跑则跑，跑不动的原地蹲身，抱着头，嘴里不停念叨：“天师在上，天师在上……”却是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的。</p>
杜西关还待上前，被杜景之一手拦下。玄衣刀客走了出去，绕到担车处，随手一捞——是副无骨的皮囊，与两边树上挂的无异。</p>
再向里看，担车中层层堆叠的，全部放了这些，足有数十具！</p>
沉不住气的杜家弟子拔剑相向，怒道：“好啊！哪处贼人，竟藏匿了这般多亡魂？天理何在？王法何在？”</p>
方绝鹤叹了口气——这届的杜家少年，一个比一个莽。</p>
放在白日里，是见不到林中挂着这些尸骨的，晚上阴气最为重时，怨气堆积，将过往不肯瞑目的怨灵映了出来。这几人推车来藏匿尸体，定还要埋或一把火烧个干净，绝对不留痕迹。</p>
方绝鹤毕竟活了两辈子，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再邪的事也邪不过他自己。</p>
于是他琢磨了一下，越过众人，大步流星向前，走到抱着头的汉子身边，叉开腿缓缓蹲下，拍了拍他后背，低声道：“天师在上，你在下，蹲这么低，他是听不到的。起来。”</p>
那汉子被这一拍吓得汗毛竖起，耳鸣头昏，瞪着眼睛回头看了看方绝鹤，下一刻，他两眼失了焦，大喊一声：“鬼啊！”便晕了去。</p>
方绝鹤：“……”</p>
反倒是几个跑出去的汉子回过神，他们两腿瘫软，跑也跑不远了，回身看了清楚，皆做拜伏姿态，口中喊着：“仙家老爷饶命，仙家老爷饶命啊！”</p>
几人不停地叩首，将要埋进那地里去。此情此景之下，杜家弟子明起火来，照亮了林子。杜景之不动，睥睨着问道：“此乃杜家车马，并非什么牛鬼蛇神。你们是什么人，从何而来，在做什么？”</p>
林中挂尸本就是怨气所化，投的影已经淡淡散去了，此时再看去，分明是一片静谧祥和的林。</p>
剩下几个汉子受了大惊，话也说不利索，两句话来来回回说了几遍，方绝鹤大致听清了——此地已是峒云村，几人是奉命来埋尸体的。</p>
峒云村正是何显埋骨之地，难怪怨气这般大，连那冤头债主被掘地三尺翻出，也无法彻底消除此间怨瘴。</p>
几个汉子总算清醒了些，其中一个面容清癯的抬起头，壮着胆子断续道：“各位仙老爷，我们是活的！千真万确是活的！哥儿几个整天干这事，也算是见过世面，从前这儿都没声的，今天突然有了声，所以更怕了些，也太邪乎了。”</p>
杜景之示意他继续说，汉子便小喘了几口气，惊魂未定地：“这儿啊，是块死地，我们只负责埋，没干过旁的事了。村子里每天都有人变成那副模样，附近的仙家也纷纷迁了去……早已经没什么活人了。”</p>
方绝鹤听着，心道：“这邪术后劲真是足，何显身死少说也有十几年了，现在竟仍有人陆续死去。”</p>
那汉子说着说着，哽了一声，大喊道：“求求各位仙老爷，各位仙老爷行行好，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既然来了，便救救我们吧！”</p>
汉子越哭越动情，一人哭求，剩下几人也接连嚎了起来，一时间林中尽是哭嚎声。</p>
杜景之显然无心于此事，神情寡淡，杜西关也有些为难。方绝鹤虽对何显用的邪术起了兴趣，却没有话权，还得等位贵人定夺。</p>
杜西关绕到马车旁，一息溜走，久不作声的明离君有了动作，他撩起纱幔，流苏撞得银铃叮玲玲地响。明离君初醒般，声音低沉又柔和，遮面之下一定是笑着的：“兹事体大，我们且去看一看吧。”</p>
杜景之这才有了反应，干脆道：“带路。”</p>
天越走越亮。</p>
峒云村早已不复，村口那块刻着字的石匾一大半埋进了土。领路的汉子叫祝甘，正是之前说话的，没爹没娘，打小就在村里偷鸟蛋吃，和谁都混得熟。长相还算清秀，人也更为健谈。</p>
据他所说，村中还余百来户，几乎都是身上带诅的人。邪术未破，便没有人愿意插手，各路仙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村民只能活活等死。</p>
祝甘也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年头，总归是一时无事，又吃着村里的饭长大，舍不得离去，想着过一日是一日。他与剩下五个人一起玩大的，亲如手足，身子骨硬朗，便主动替村里运起了尸体。</p>
方绝鹤便问：“你打小在村里，也非曾经瘟疫里被何显医过的，做甚不离开这里，谋条好生路呢？”</p>
祝甘摇了摇头，道：“不行啊，道长，这是块死地，出不去的。我身上沾没沾这里的邪气，说不清，要是出去害了人，心里难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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