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才在下(2)(1/2)
河阳村隶属承平县,以前村子里都是卢姓人,后来历经战乱、灾祸、朝代更迭,涌入了许多异姓人。唯一的学堂位于一处僻静的城郊,大门上悬挂的牌匾上题着掉了漆的“学堂”二字,连个正经的名字也没有。
来这里就读的都是贫寒人家的孩子,每年村里的大户都会捐献一点银钱,才不至于倒闭。村长大字不识,当初却是他一手建起学堂,他的女儿卢霜才十五岁,算数却颇好,干脆负责起管理各项开支。
学堂分为“松竹柏”三班,里面的先生都是久试不第的落魄秀才和老童生。近几年走的走,备考的备考,幸好来了个苏长青,否则还真开不下去了。
贺洗尘的学识过硬,经过一番商讨,便被分配进了柏班,松竹二班若是缺老师,也由他顶上。
*
马车颠簸,温展鹤被颠得火气更盛,听见车外的小厮唤道:“七爷,学堂到了。”便火急火燎地撩开帷幕,跳下马车。
大门紧闭,里头传来郎朗的读书声,温展鹤将推未推的手停在半空,三秒之后忿忿地甩了下袖子,立在门边静静等候。
“七爷?”小厮小心翼翼地问道。
温展鹤摆摆手,没有言语。
读书声毕,一个清澈温润的声音响起,隔着门板,经义讲解声隐隐约约地听不太清。温展鹤不由得凝神细听,不禁点了点头。
这里面的先生讲的都是基础,稳打稳扎,旁征侧引,举一反三是信手拈来,有时却不拘一格,鞭辟入里。
温展鹤心潮澎湃,暗暗决定找苏长青算完账后定要与这位先生结交一番。却不知此时自己趴在门板上的模样活像个溜门撬锁的小贼。
小厮欲言又止,内心挣扎了几番,还是没敢开口提醒这位暴脾气的爷。
这里鲜少有人经过,七爷这般破坏形象的动作,应该没人会看到……吧。
不到半个时辰,温展鹤已经把门里边的先生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可遇不可求的知己了。他们很多观点都不谋而合,更遑论对于时事的探讨也是意见契合,简直难得!
“……今天的内容有什么听不懂吗?不懂的话可以提出来一块儿探讨。”里面的教书先生说道。
有!边境蛮夷如何制衡?贪官污吏如何整治?黄河水祸如何预防?温展鹤已经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要不是顾忌着现在是上课时间,早就拖着对方到酒楼里浮上一大白,从天明聊到日落,夜晚还要抵足而眠。
堂下的小孩叽叽喳喳地,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响起:“苏先生大病初愈,不要太过操劳。”年迈的老夫子插嘴道:“长青,你已经说了许久,歇一歇吧。”
对的对的!温展鹤使劲点头如捣蒜,等一下还要和我彻夜长谈呢!
嗯?长青?
温展鹤的脖子咔擦一声僵住了,脸色瞬间黑下来,脚下忽然一滑,竟直直地往前扑去。
吾命休矣!
他无声呐喊,身体撞上门板发出“嘭”的一声响,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贺洗尘谢过卢霜和老夫子,喝口水润了润喉,下一秒就见一个人影猛地扑进学堂,姿势狼狈中带着一点羞愤,不堪中带着一点绝望。
“……苏长青!苏!长!青!”摔在地上的温展鹤拒绝仆从的搀扶,一骨碌爬将起来,嘴里恨恨地嚼着这个名字,似乎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剥其皮。
什么彻夜长谈!什么知己难求!都让它们见孔大圣人去吧!
卢霜不悦地叉腰来到堂口,竖起长眉喝道:“呸!你是何人?”她极为敬重贺洗尘,听来人直呼其名,顿时观感直跌。
“你!”温展鹤看了她一眼便撇开眼睛,“我不与你说话,我不找你!”
脾气火爆的卢霜登时更加不满了,撸起袖子欺身上前:“我偏要与你说话!”
“你你!”温展鹤被逼得连连后退,他这人迂得很,也不敢去看横在眼前的水灵灵的手臂,卡在门槛那里进退两难,“你这女子,蛮不讲理!”
“你要与我讲理我便与你讲理!你这书生,直呼苏先生之名,是为无礼,非请自入,是为无信,轻视女子,是为无能!你这无礼无信无能之人,有何道理可言?”卢霜嘴巴似剪,一开一合干脆爽利,竟堵得温展鹤无话可说。
温展鹤没想到还没和贺洗尘说上话,便被拦在门口不得寸进,眼下又被一个小女子连番数落,脸皮红成了煮熟的大闸蟹。
“我,我……”温展鹤那些之乎者也在肚子里翻滚,却偏偏找不出半个字呛回去。他们说话的档口,贺洗尘已经和老夫子走到这边,看他们(单方面被)呛得面红耳赤,老夫子刚想说话调解一下,却见温展鹤朝贺洗尘一拱手,脸色不忿:“苏承佑,刚才是我失礼了。”
贺洗尘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从善如流地回了个礼,不露一丝端倪。他稍加思索,便从记忆旮旯里找出这个人——温展鹤,字端己,号湖山居士,一年前在洛阳一战成名,耿直傲气,与苏长青的关系不冷不热。
卢霜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利落地认了错,心里稍稍改观。
“不过姑娘,在下绝对没有轻视你一说。”温展鹤又转向卢霜,“在下绝对不是那种人!”他脸上闪过一丝郁闷,似乎在为对方把自己和那种看不起女人的孬货相提并论而不快。
“哎,倒是我错怪你了。”卢霜睁大了圆润的眼睛,捻着脸颊边的碎发直爽地说道,“我口出无状,还请书生你见谅。”
温展鹤被她闹了个大红脸,不禁后退一步撇开脸,显然是接不过话茬了。
小厮躲在门外的石柱后,见两人冰释前嫌,想起前些天在茶馆里听的话本,心里咯噔一下。
他娘的!这姑娘,不会是未来的七奶奶吧!
*
后院没什么精致的景致,闲暇时先生们会修修剪剪花草,学生将乱石垒成一圈,自娱自乐。墙角的野草被拔个干净,只有几朵小花幸免于难。贺洗尘把温展鹤请到后院相谈,四下僻静,他学着记忆中的苏长青文绉绉地问道:“不知温兄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温展鹤却被噎得说不出话。不知为何,眼前这个“苏长青”端着文人的架子,却彬彬有礼得有些怪异。
“苏承佑,废话我也不多说了,苏若渊是个好苗子,早晚会鲤跃龙门,但前提是寻得明师。”温展鹤从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一根肠子通到底。
“你的学业早已荒废两年有余,难道还想拖累苏若渊不成?”这句话却有些没底气,刚才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以贺洗尘的水平,教个小童生绰绰有余。
贺洗尘挑了下眉,转眼就明白他的来意。
“温兄的意思是,你就是明师?”
温展鹤挺直了腰板:“景隆三年的举人,还不够教你一个苏若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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