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才在下(5)(1/2)
天边泛红,将近日暮。庭院里的大枣树郁郁葱葱地罩下一片黑影,偶尔会有喜鹊在上面筑巢。
贺洗尘扫了一眼对面二人——苏若渊面无表情,垂着眼睛深思,而苏玖咬着嘴唇,忐忑不安地绞着手帕。
他们都长大了。
苏若渊身材颀长,如竹般清俊雅正,没有寻常读书人的弱气,袖子挽起来,还有健康的肌肉纹理,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气。苏玖正值最好的年华,眉如远山,亭亭玉立,倚着窗户听雨的袅袅身姿可堪入画。
而他也老了。
“阿玖,你对道存是何种心思?”贺洗尘温和地问道。他的目光不带一丝疑惑和压迫,苏玖紧绷的心神忽然间放松了,她松开缠绕在指间的手帕,澄澈的瞳孔直直地望向最为敬爱的父亲:“我心悦于他,我……想要与他厮守一生。”
苏若渊的头垂得更低了,周身的气势瞬间萎靡。
“我知道哥哥怜我爱我,但就像爹爹说的,有些事,做了才知道好坏。阿玖不怕做错,若是错了,无非是「君若无情我便休」的结果罢了。”
“我苏若渊的妹妹,岂能让人欺负了去!”苏若渊猛地站起,只是想想苏玖可能会受苦,他就恼怒非常。
这边他还沉浸在怒不可遏的情绪中,贺洗尘却笑出了声。
“温道存要是知道你这般想他,恐怕要在门前哀嚎三天才肯罢休。”贺洗尘没有苏若渊的顾虑,看面相看品性,温道存就是个怕老婆的,而苏玖虽然柔柔弱弱,却十分有自己的主意,谁欺负谁还真说不准。
苏玖也抿着唇笑了笑,嗔怪地瞪了贺洗尘一眼。
苏若渊被他们两人笑得面红耳赤,却又不好意思问自己哪里不对。
“不过若渊说得没错,敢得罪我苏家的女儿,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心理准备。”贺洗尘眺望着天空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轻轻扬起一个笑容。
*
温道存和苏玖的亲事十分快速地定了下来。两个月后,在经过几多商议后的一个良辰吉日,一场盛大的婚礼轰动了整个河阳村。
受过贺洗尘教导之恩的年轻学子穿着整齐的服饰,显然有备而来,十里长街十步一题,为人丁稀少的苏家壮威,看情形是要把温道存堵死在门口。就连卢霜也凑热闹翻古书翻出几道算题,难倒了一大片人,最后还是看不过眼的温展鹤出马,解了题把卢霜拉到一边,让迎亲队伍过去。
也亏得温家读书人多,人人出谋划策,硬生生把温道存送到了苏家门前。装饰喜庆的大门前,苏若渊负手而立,神色莫测。
他挑剔地打量了一番陪着笑脸的温道存,嫌弃的模样似乎下一秒就要反对这桩婚事。
温道存冷汗直流,却见苏若渊闪过身子,让开一条路。
“好好待我妹妹,要不然!”充满杀气的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温道存脸色一肃:“多谢若渊兄!”
庭院的尽头,一身红妆的苏玖俏生生地站在贺洗尘旁边,李大娘头上簪了一朵大红花,眉开眼笑。
七年间如水的时光淙淙地流,昔日那个青梅般的小娘子为他戴上凤冠霞帔,郑重其事地与他许下白头偕老的诺言。
温道存紧张得说不出话,忽然摇头晃脑地露出傻瓜一样的笑容,接着端正了神色,感激地向贺洗尘鞠了一躬。
……
婚礼的余波在妇人们的碎嘴里平淡地度过,本就安静的苏宅如今只余贺洗尘和苏若渊,外加一个唠唠叨叨的老仆妇,蝉鸣声响彻整个夏日。
苏若渊在屋檐下的荫凉处写一篇策问,抬头看见父亲拿着竹竿敲着墙边的枣树,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
“在笑什么呢?”贺洗尘抓着一把半青不熟的枣子放在他桌上,随手拿起他的策问看了看,说:“明年便下场吧。”
苏若渊惊讶了一瞬,又感觉在意料之内。
“是。”
六年来,贺洗尘没让苏若渊下过场,一是为了磨练他的心性,二是厚积薄发,三是为了好好地打熬他的筋骨。苏若渊毕竟太过年少单薄,科考环境恶劣,没有一副强壮的身子骨,可能没办法撑到结束。当年苏长青参加乡试回来,直接大病了一场。
“若渊,你性子稳重,从来没让我操心过,只是心思太重了,有时不妨与道存商量一下……你别不当回事,道存虽然跳脱了些,为人处世却比你老练得多。”
“爹,你怎么忽然说这些话?”苏若渊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贺洗尘笑了几声,右手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几下:“想说便说了。”
“嘚嘚”的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沿着小巷传来,一匹黑色的老马打了个响鼻,停在苏家门口。前几天回家省亲的李大娘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背着包袱一边碎碎念。贺洗尘连忙走过去搭了把手,又招呼赶车的马夫进门喝杯茶。
马车是为了装苏玖出嫁时那些丰厚的嫁妆买回来的,平时倒是派得上用处。
贺洗尘将李大娘扶进门里,温和地说道:“以后还要麻烦您照顾若渊那孩子。”
“说的什么话!若渊少爷乖着呢,还帮我打水扫院子,哪里麻烦了!”李大娘白了他一眼,“我这个劳苦命,生下来就是为了伺候你们爷俩的!”说着似嗔似怪地叹了口气,“我这把身子骨还强健得很,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贺洗尘失笑,温声细语:“那可不,劳烦您了。”接着转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跳上马车,扬起马鞭甩了一下,车轮碾过青石板,一骑绝尘。
温氏族学里,温展鹤还在指导着族中小孩的帖经,忽听门外萧萧马鸣,守门的小厮喊着:“苏先生!苏先生!七爷还在上课呢!”
温展鹤心中一动,厉声对着底下窃窃私语的孩童喝道:“你们先看书。”便走到门外查看情况,却见贺洗尘勒着缰绳,脸上是畅意的笑容,恍若骑马倚斜桥的意气少年。
“温端己,我欲游郦川百山,君可愿同往?”
烈日当空,强烈的光芒笼罩在贺洗尘身上,耀眼得不可直视。
温展鹤怔怔地,回过神来,已进了他的贼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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