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迷途(1/2)
第三夜,海上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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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了动手指,掌心下是木质包浆熟悉的粗糙质感,伴随着微微的刺痛,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扶手。他想放松自己,只是此时那种无法自制、仿佛心脏都被狠狠攫住的紧绷感根本无法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剧烈。
他微微敛下眼睛,神情依旧冷淡而镇静,可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无法掩饰的暗青让他看起来比以往憔悴得多。这些痕迹来自于半年来的诡异经历,似乎是从那个失控的上午开始,他过往平静的生活一去不返,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经常毫无预兆的将他拉入一个个幻梦。
——万劫不复,万劫不复。
似乎有少年低哑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怨毒地重复着模糊的诅咒,明明是充满怨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却莫名令他觉得非常悲伤,悲伤得想要流泪。
——如你所愿,我万劫不复。
他听见另一个声音缓缓响起,平静得毫无波澜,听起来很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又不完全一样。这个声音音色清冷,语调却尽极温柔,仿佛清晨雨后轻薄的冷雾,缱绻中有着微微的凉意。
那……是谁?
周围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仿佛意识被抽离这个躯壳去到另一处神秘的天地。大脑不由自主地放空,一种似梦似醒的奇妙感受笼住他,他闭上眼睛,无法抗拒地沉进去,然后,似乎有另一双眼睛在意识最深的某处缓缓睁开。
眼前——大雾弥漫。
墨色的苍穹上挂着一轮猩红圆月,将周围的雾气映出一种迷蒙的血色,珍贵的紫犀散发出甜腻的浓香,紫近于黑的花苞缓缓颤动,等待一生一次的绽放。而他,静静地站在迷蒙的雾气里,前一刻心头的所有情绪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毫无起伏的漠然,仿佛繁华天地、如花盛景在他眼底等同荒芜,无法让心湖生出半点涟漪。那是一种蔑视天地,独自站在洪荒尽头俯视苍生的漠然,也是毫无情感,视万物如虚妄的漠然。这一刻他仿佛穿透斑驳的时光洪流与彼端一个不知名的人重叠,两人的心脏同步跳动,共享那些尘封泛黄的过去。
呼哧……呼哧……
剧烈的喘气声,伴随着略显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有小小的人影在盘虬的怪木上奔跑,似乎已经濒临极限,下一刻就会摔落下去。
——白痴。
夜风送来属于稚龄孩童的嗤笑,带着冷漠和讽刺意味,然而更多的却是十足的暴虐欲,充满玉石俱焚的末路癫狂,压抑的恶念在那个小小的身体里翻涌着。
那是谁?那是……谁?!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翻涌,前者平静中带着玩味,后者如遭电击、激动得近乎战栗。跟上去,抓住他!他在心里咆哮,然而他就好像一缕寄在旁人身上的孤魂,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他知道无用,只能选择等待——等待‘他’的决定。他能感受到‘他’的每一丝心潮起伏,不过大多数时都是方才那种毫无情感的漠然。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即将开放的紫犀花,轻轻笑了笑,向红影的方向追去。
是谁?那是谁?
视线转移,他看见一双狼一样凶狠的眼睛,在血月光辉下仿佛透着淡淡绯色,巨大的汹涌的恶念在那张稚嫩秀美的面容上流淌,极致的恶,极致的美。
轰——!
时光错乱,岁月斑驳,这一瞬久远的过往仿佛一幅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挟着尘封数百年的悲伤。破碎的光影交错,隔着滚滚的时间洪流他再次望出那宿命般的一眼,命运的齿轮轰然向既定的轨迹转动,不偏不移,一如当年。
盘虬的古木下,年幼的孩子跌坐在地,身上穿着一袭样式古怪的华美袍服,内里是锦缎长袍,高及胸前的束带让孩童身形被拉高比例,显得修长,外罩半透明的纱衣,宽袍大袖,只在腰间松松系了个带子,鲜艳的正红营造出几分奇异的诱惑。不过这身漂亮衣服已经沾满干结的血液和污痕。
孩子狼狈地喘气,雪白齐整的乳牙狠狠咬着嘴唇,他生得当真秀美,一双眼睛溶金般熠熠生辉,虽然因为年纪小显得猫儿似的圆,但眼角不明显的上挑说明这将会是一双生来就该含情带笑的凤眼,即使是现在也流转着淡淡的妩媚。然而孩子的眼神却凶狠宛如孤狼,强烈的求生欲和玉石俱焚的疯狂在他眼底交错,那般璀璨,仿佛连天边的血月也及不上他眸底流转的光辉。
濒死前最后的光。
——我想活下去。
孩子的眼睛在说话。
他情不自禁地走了出去,不,不是他,而是‘他’,他可以感受到对方视天下为虚妄的漠然被悄然打破,好奇和淡淡的兴奋在心间徘徊。
‘他’走到濒死的孩子身边,黑色的袍角拂过对方的脸,孩子立刻警惕地睁大眼睛,涣散的瞳孔显示出他已经看不清人的事实,但那眼神仍然凶狠而充满兽性,漆黑的眼瞳被月光染上淡淡的绯色,瞳孔深处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宛如小恶魔的孩子毫无惧色的瞪视身前模糊的人影,小手用力插入泥土,粗糙的沙砾让他双手鲜血淋漓,而他凭着这疼痛再次瞪大眼睛,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线上。
——我不可以死去,绝对不行。
——除非我愿意,没有什么可以夺去我的生命!
仿佛烈焰一样的生命呵,就连直视都令人仿佛感到灼烧般的痛。如果把他捧在手心,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感觉。
我想抓住他。这个念头生起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再次模糊起来,他茫然地站在虚空中,不知何去何从。
“家主?”
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唤声,他本能地向那边走去,那种站在虚空无处着力的感觉渐渐消失,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庞,记忆一点点回笼,他揉了揉额角,对了,他是……君冷邪啊。
“家主?”霜无的声音已经带上几分紧张。
“无事。现在情况如何?”
“非常不好。”霜无坐在家主下手的位置,这代表绝对的殊荣,每一次都会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快感(不要朝猥琐里想)——所有人,只有他能和他坐得最近。尽管此时情况危急,他的心情依然不坏,不过他是绝对不会让人发现这一点的。
“已经和银月号失去联系超过两个小时,待命中的救援组没有再收到常规密讯。”霜无的声音略带沉痛,他永远能这样恰到好处的表现自己,“刃部开启最高级别的搜救,很遗憾的是……银月号已经不在既定航线上,具体位置短时间内恐怕无法确定。”
“然后。”
“塞壬计划已经提为九星,三部共享,现在眼部已经抽调出目前最大的资源来处理,脑部在联系品冠集团和相关势力,不过因为不确定银月号的情况,我们只能模糊打探,结果很不理想,同时刃部询问是否需要强行搜救。”
这时是深夜两点钟,但君家却注定不眠,直系三部的眼部长君镜夜在茫茫大海上失去联系,精心选拨而出的二十名刃部精英全部沉寂,塞壬计划陷入僵局。这个消息令这个庞大的家族机器立刻进入红色警戒状态,当下抽调核心区百分之二十的人员组成临时处理小组,三部所有六星之下的任务被强制终止,一切资源优先处理此次事件。
君冷邪极慢地点了下头表示满意,声音像严冬寒冽的风,“接通刃部。”
“已经与刃部总主事美杜莎联系上,正在等待刃部回应。”
会议室的大屏幕闪了闪,铁腕女主事美艳的容颜出现在屏幕上,她神情冰冷地向家主问好后便直截了当地说,“家主,是否需要强行搜救?”
强行搜救,就是无视一切阻力救援。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虽然眼部长君镜夜失踪,但仅仅只有两个小时,银月号上的一切情况都是未知,因此连霜无都只得选择耗时耗力的模糊打探,以免打草惊蛇……或者徒生笑话。毕竟若只是一个意外,那么君家可不是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话那么简单,恐怕作为顶尖家族势力的威望顿时都要低上一层,这种打击虽然无形,却格外致命。但若是眼部长真的陷入危机,迟上一分钟都有可能发生惨案。这个决定只有家主能下,因为背后的责任只有家主能背。
君冷邪按在扶手上的手指不易觉察地动了动,最后摇了摇头,“不,继续以当前进度搜索。”作为君冷邪,他很担心他的哥哥,但作为君家主他必须对家族负责,一切为了最大的利益。
一定要活着啊。
“还有一件事。”然而美杜莎没有切断通讯,脸色也有些迟疑,“在通讯中断的前一天,塞壬计划核心组收到一条救援组转来的特殊信息,是……以眼部长的八星权限强行接通的。”
顿时哗然,在场的都是君家核心圈子的高层人员,自然明白‘八星’权限强行接通是什么概念,君家九星权限等级,拿到八星的不会超过十五个,就连美杜莎、霜无之流手上都仅仅是七星权限,可想而知八星的强悍。而高等的权限也有高等的限制,打个比方,当君镜夜用八星权限下达任何指令——包括出去买包烟什么的,他代表的就是君家眼部长这个身份而非君镜夜这个人,他需要对他每一个指令负责。
“播放记录!”连君冷邪的声音也多了点急切,君镜夜在通讯中断前强行发送的信息……会不会就是这次意外的原因?
八星任务进程是必须全程记录,直到正式完成才根据情况作出销毁或留档的决定,在家主九星权限的命令下,君沧溟与刃部的短暂通讯被立刻调出来。
“这里是银月号,我是04,银月号非常危险,眼部长的安全无法保证,我要求立刻终止塞壬计划。”
“很抱歉,我们没有收到任何异常反馈,请详细说明理由。”
“银月号上的工作人员有问题,再待下去……没有人会希望看到那个后果,立刻带走眼部长,否则就来不及了!”
“4号,如果你不能提供可靠的数据,我将结束通讯,同时你的档案上将会有一个违规记录。”
“……我想,我明白了。”
“请不要随意通讯,你的违规操作将在回归后处理。”
“不用,也许没有以后了,祝你好运。”
少年的嗓音低沉,从最初的略带急切变为近乎冷漠的冷静,最后四个字仿佛从舌尖上轻轻滚出,像是冰冷的嘲讽,又像……无奈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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