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迟(1/2)
一直到第二日, 李承汜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心里急得很, 站在码头渡口, 白白等了半天, 望着静静远去的江水发愣。然而绿水茫茫, 许久都不见一个半个帆影。我想, 如果他一会儿再不回来, 我便坐了船找他去。神龙山下,船本来就少,我们也是坐了子衿的船才回来的。他一个人, 有可能还负伤,怎么回来呢?
午后,从上游来的船渐渐多了些。我在门口台阶上坐着, 望着门外, 江上来往的船只一艘接着一艘的过去,上面的人一批接着一批的从我眼前经过, 没有一个人是他。午后的太阳从我身上一点点照过, 阳光越来越偏, 天色渐渐暗下来, 他还是没有回来。
时间拖得越长, 我心里便越着急。
仁轩已经醒来。子衿服侍他吃了饭、将养在床上。他隔着窗见我在门外踱来踱去, 便扎挣着要起来劝我。子衿不许他再劳动,便自己来劝我。她见了我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叹气, 不说话。
“好歹吃些饭。这样耗着, 成什么道理。”仁轩在房内远远叫道。
子衿便劝我吃了晚饭。
我晚上就躺在床上等。熄灯以后,我眼睛睁得老大,哪里睡得着?
山村的夜晚静得很,只听见外面的蝉一声声叫着,江上的水汩汩地流着。我躺了一会儿,仰头看着高处的屋顶。房梁上有一滩跃动的光影,那是月色映照门前的江水,在夜风里荡漾的波光,投射在房梁上。慢慢地晃啊晃。
这波光照得人无法入眠。就好像那天晚上,我在客栈里睡不着,起来却遇到了在院中独坐的李承汜。当时的月色也是这般好,照在那院子里,像一团白亮的水泽。李承汜就望着那水泽发呆。谁也不知道他想的什么。
那天夜里发生了好多。我还记得那个迷迷糊糊、莫名其妙的一吻。想到这里,我的心竟莫名抽痛起来。我是真的害怕李承汜。怕他会出事。
这都怪我。
我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爬起身,伏在窗边一看,原来仁轩也没睡,也在等着。此刻正在院中踱步。子衿在走上前去,给他搭了件衣服,仁轩回过身来,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月光下,只有白亮的河水。波光潋滟。滟影中的两人,默默相对。
快到午夜的时候,终于听到门外有动静了。我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门边。仁轩也慌忙从对面房间走出。我们对望一眼,都一齐向外看去。
只见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从外面颤颤巍巍的进来,我和仁轩赶紧出去。
婉心搀着李承汜,沉声道:“快扶他进去!”
夜色中,只看见李承汜的脸,被月光一照,惨白惨白的。我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看他时,他闭着眼,嘴唇呈乌青之色,不说话。子衿也从那边出来了,过来帮着我们,搀扶他进去。他一下子整个人就瘫倒了,仿佛已经没有任何气力一般,徒然倚着墙角,连床都坐不上去了。
我跪在地上摸他的脸。他这下子再也不躲了。触手只觉得脸冰凉。
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他死了。于是登时万念俱灰,两耳翁然,眼泪直流,哭了起来。
“先别哭,人还没死呢,”子衿望着我,忍不住道。
我一边擦泪一边说:“他、他……他都这样了,还活得成么”
“长安你冷静点。”仁轩在旁边拉起我,然后也跪下来拿起李承汜的手腕把脉,问婉道:“出了什么事?”
婉心一面洗着手上的血,手上的动作有一刻的迟缓。她想了想才道:“……他中毒了。一路又运功、又退敌,毒入了心脉……人太多了,教主怎么也不放人,唉……”再也说不下去。
我一边听她说,一边心里凉飕飕的,如同跌入了万丈冰窟。五毒教筹备周密之极,我们这次逃下山,先是有大童子埋伏在斋宫,又有毒烟散步密林;到了山脚下还有二童子带人最后釜底抽薪。若非我们随身带了天音粉,又有钓鱼老婆婆和子衿在岸边接应,此次不知死了几回。
可李承汜呢?李承汜只有婉心为伴。而婉心是教主何妙英亲手养大,教中位至圣姑。李承汜却只是区区外人……他要一人应付那么多的围困,谁知道他是怎样逃出来的?
我这样越想越觉心惊。婉心从那边点了灯走来,一面又道:“幸而我们走到山下时,遇到了师叔祖她老人家。没想到她居然会出手相救……”她说的,便是那老妪了。没想到她还是五仙教的元老人物。
“婆婆她没事吧?”子衿问道。
婉心这才注意到她,面上疑惑着:“这位是……”
仁轩忙道:“这便是钟子衿钟姑娘。”
婉心有不满之色:“原来给长安他们写信的人居然是姑娘你。”
子衿听了,低下头,红着脸,面有惭色,说不上话来。
仁轩忍不住道:“何姑娘,她原本也是一片好心,并没料到这些的。”
婉心沉默不语,叹了口气,提灯走到我们这边时,照了照我。灯光照红了她的脸,也照红了我的脸,更照红了李承汜,只是他的脸还是那么冰冷苍白,毫无血色。
“长安!你……你是……”婉心一手拿着灯台,一手指着我,声音颤颤巍巍。我看她脸上惊愕的表情,这才想起自己的头发还披散着,定是被她发现我是女的了。
我看看李承汜,又看看她,一时之间心里乱极了。
“何姑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你有没有法子?”仁轩道。
我赶紧也说:“对,对,何姐姐,我的事情以后再说。你……你先救救李承汜吧!”
我见她脸上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急得一下子跪了下来:“何姐姐,这事是我不对。但是我求求你救救李承汜吧,他就快要死了……”
婉心呆愣片刻,拉我起来,脸上流着泪,什么也没说。就走过去,弯下腰扶着李承汜:“把他……把他抬到床上去。”
婉心和仁轩、子衿三个人,加上我,把李承汜搀扶着抬起来。在床上安顿好以后,他们三人就合起来,位他运功逼毒。我在旁边,只能干瞪眼、瞎着急,其余什么忙也帮不上。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什么都做不成,真是太没用了。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房间四壁。我坐在桌前,呆呆望着床上坐起的李承汜。他低着头,苍白的面上表情哀苦。那好看的眉眼都紧紧闭起来,许久未曾睁开。我越看他,越觉得心中揪着痛。我想,等他醒来以后,我一定再也不要同他吵架了。他为了我,都快死了。
过了很久,李承汜眉毛终于微微蹙起,然后嘴角一颤,吐出一口血来。我赶紧凑上去,拿出帕子给他擦嘴角上的血。
我一边擦,一边就看见李承汜终于缓缓睁开了那双眼。他一睁眼就看见我披头散发的丑模样,还满脸泪痕。
我惊喜道:“哎,醒了!”
他看着我的样子,怔忡了一刻,忽然笑了。这笑容很淡,很轻,他虽从没对我真心笑过,但是这次,这浅浅的一笑却很温柔,很真切。
我一见他对我笑,眼泪便又流下来了。他又闭上了眼。我心里慌起来:“啊,又晕过去了!”
“快给他把药服下去。”婉心在李承汜身后说。
我赶紧从桌上摸到那几粒小丸药,哆哆嗦嗦地端着碗里的水,凑到他嘴边,口中喊道:“你、你……你醒醒,把药喝了!”
他果然又睁开眼,看着我,微微张开嘴服下那药。我把碗沿递到他嘴边。手一直发抖,水便洒了不少。我从出生到现在,没伺候过人,都是别人伺候我,这时候竟然连端碗水喝,都做不好。水沿着他的嘴角流下去,长长的几股,像几条小小的河流,一直流下去,流到下巴以下。
我慌得忙又抓起旁边的帕子,抓起来就给他擦嘴角以下流下的水。手指触到他的嘴唇,触感终于是暖暖的,不那么冰了。我一直擦到他脖子,他把头一偏,脸颊正好从我的额上蹭过去。
他下巴上还有新生出来的胡须,刺刺的,蹭过我的额头。
“傻丫头,你慌什么……”他低低地说,声音就在我的耳畔。微弱,但还是带着惯常的戏谑,此刻听起来却分外好听。他有精神开玩笑,总比刚才虚弱的快要死了好。
我哆哆嗦嗦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看着我。
我颤抖着问他说:“你、你、你……你不会死吧?”
他看我那紧张的样子,却笑了。伸手抹了抹我脸上横流的泪水,但很快便力竭,垂下手臂。他又闭上眼,低声自语道:“……死了,就好了。”
“呸!都到这时候了,还老说这种话!”我恨恨地道。
“放心,死不了了。”婉心从李承汜背后对我说。我看她脸上的神色,忽然间想起自己隐瞒性别的事情来,脸上又是一红。
婉心和仁轩、子衿这时候终于撤了手,扶着李承汜躺下来。
“怎么样?”我赶紧问。
婉心看着我淡淡地道:“跟你说了,死不了。”
我想要再问时,仁轩道:“长安你去里间拿几个碗来。”
我答应着去了,在里面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只碗。拿着出来,婉心和仁轩、子衿他们已经坐在桌前,不知说了什么。李承汜在床上已经躺好,盖着被子。
婉心望着我:“长安……公子,你瞒得我好!我竟然傻的以为……”她苦笑,低下头去:“是我太傻了!”
我把碗放到桌上,走过去伏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腿上:“姐姐,是我不好,我不该瞒你到现在!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
婉心双手捂了会儿脸,摇着头道:“罢了罢了,是我太笨,原早该看出你对李公子的心思……谁叫我一开始就把你当成……当成男的了呢!”她懊丧地说。
我一时之间只觉得尴尬,也不晓得要说什么。她脸上红潮渐渐退去,思想片刻,又自嘲地笑:“怪不得你一直叫我姐姐长、姐姐短,我还道你嘴滑,却不想……”忽又嫣然一笑:“不过,也不算白来了,能认得你。”她又怔怔地看着我。
“姐姐……”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她笑道:“好啦!这没什么,咱们就做好姐妹岂不是更好?”
我当然开心万分,当下就和她结拜成姐妹。婉心很快想开了,然后催我入睡。我哪里睡得下?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李承汜的伤,一直闹腾到天快亮,才朦朦胧胧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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