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未省识初雪(1/2)
我在紫薇观又住了一些时日。可是不久, 金陵那边突然派了人来。上山就说, 父皇的寒热旧疾又发作了, 所以要赶快把我接回去看望。我于是匆匆收拾了行装, 跟着接驾侍卫就回了金陵。一路马不停蹄, 用了三天才过了江。
回到宫中, 我才知道父皇的病势远比我之前想的沉重, 已经多日卧病在床,连地都下不了了。御医成日在文华殿,倒班伺候着, 一整天皆不可离人。以前父皇也犯寒热,也总是在秋天雨水多的时候。但这一次不知为什么,特别凶。
我去看的时候, 父皇还能睁开眼睛看看我, 说几句话。可是他握着我的手,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我于是每日都到文华殿探问请安, 一同前往的还有皇兄们和十七、十九他们, 那些嫔妃昭容成天不离床侧, 走了一拨又来一拨, 端药伺候, 侍疾弄汤, 温声软语地给父皇喂药。
但是到了秋末冬初,父皇的病情不减反重。起先已经好了点,精神一些, 于是多吃了点;但有一回淑贵妃给父皇吃了些糯米糕, 怕是喂得多了,父皇吃了之后硬是咳了好半天,直卡在喉咙中吐不出,又没有消化,登时就昏厥了过去。宫里的人都吓坏了,皇子们纷纷进宫,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差不多都叫了来。连大臣也坐不住了,文武重臣在文华殿外走来走去,神色很是焦急。整个宫里的人一阵忙活,直到后半夜才见好,方都松了一口气。可是经这么一折腾,那好不容易缓解的病,又渐渐地坏了起来。
入冬之后又接连冷了一阵子,又是几场冷雨淅淅沥沥接连不停而来。今年金陵的冬天不知怎的,冷得反常,到了十一月居然还有那么多雨,于是父皇的病更拖延起来。皇宫里整个乱成一团,忙成一团,文华殿每日皆是人来人往,来请安看视的人多得接趟。这些忠臣孝子们,平日里不见他们踏足文华殿崇政殿,这回倒都热心起来,忙不迭一窝蜂都往里挤,巴不得显着自己有多么忠心。
御医早说了,父皇需要静养。但还是每天都那么多人前来探视。对此太子已经多次明言,列位臣工皇亲尽量不要来文华殿搅扰圣安,可依旧阻挡不了人探望的脚步。宛妃曾进言,说太子可以颁布禁令,但是太子没有听从。
父皇久病多日,朝中大事自是不能放任不管。先是,由辅政大臣协理朝政。这些辅政大臣还是父皇亲政以前,由先皇钦定的,此刻都已垂垂老矣,但是在这非常时刻,也只得由他们亲自出面。后来父皇渐渐好了点,但处理朝政仍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略听了听辅政大臣的蓝批奏章,便下旨让太子监国,暂理朝政。
不料此旨一出,满朝哗然,因为太子监国是皇帝御驾亲征、太子留守的时候才有的规定,如果皇帝尚在龙庭,却要让太子监国,那除非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一时之间,宫中议论纷纷,满城风雨,上下纷纷猜测皇帝的病情如何。甚至有人说圣上已经病入膏肓。我听了这种传闻,气不打一处来,就关了景仁宫的门,除了每日去文华殿侍疾,其他时候一律不出来,守在自己宫里烧香祈福,免得听到宫里的风言风语,心里烦。
父皇病得如此之重,我每天也忙得团团转。父皇昏迷多日,汤米不进,除了淑贵妃,就只有我能喂进去。于是我每日都要往文华殿跑,坐在父皇床边,喂药、擦汗,守着一动不动。每天天亮了用完早膳,就匆匆到文华殿,一直忙到下午淑贵妃来换班,身后领着一大帮妃子。我才能在这时候喘口气,在文华殿将就吃点,然后歇一歇,回景仁宫。在父皇床边守着的时候,要一直看着父皇的动静。好在有宫女照看,我有时候还能打一打瞌睡。但是一个接一个的皇子皇亲来探望,就有点让人吃不消了。
后来我索性让宫女落下好几层帘子,看不到他们。只有皇子可以近前来,其余的都只能在帘外看视,不得近前。有时候就直接让他们回去了。这样一直忙忙地过了两个多月,父皇的病情总算才慢慢地好转了。能够在床上坐起来,看一看书,披览几本奏折。于是宫中上下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我仍是每日都往文华殿跑,那里反正每日都是热闹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发现,我是多么寂寞。父皇有那么多儿子,但是养活的女儿却只得我一个。女儿能做的事情,儿子做不成,也不会做,于是许多活便只得由我来完成。这两个多月,简直把我忙了个臭死。什么李承汜、什么北国通通没有功夫想,每天睁开眼,吃过饭,就是往文华殿跑,回来之后倒头便睡,心里想着的都是父皇的病能不能好起来,几乎把李承汜离开我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七哥八哥也不再整日和我开玩笑,当月老、牵红线了;他们每天也是忧心忡忡,愁容满面,一脸严肃。至于许之凌,早就派到西北去抗敌戍边了。
十一月底的时候,有兵戎事渐渐滋生。是吐蕃在西北边陲侵扰不断。具体的战事我也没弄清楚,但吐蕃这些年一直很安顺,这次不知怎的忽然折腾起来,八成是看准了晋国皇帝病重的时机。
战事刚起的那几天,宫中传闻听上去很不太好。说是晋国接连吃了几次败仗。这一传,大家都吓了一跳:想那吐蕃是个什么蕞尔小国,居然还能赢我大晋?前些年,吐蕃还一直称臣纳贡,派遣质子,跟北燕是一样的温顺,如今竟造起反来了!
但是此番太子监国,镇压得好像并不怎么顺路。战事接连地持续了有一个月。前前后后亦增派了许多将领兵力去支援,许之凌便是在后一次的增兵中,自己主动请缨去的。
后来才渐渐地平定了下来。这时候父皇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他身体一好转,便立时询问关心西北的战事如何,听到太子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平定好一个小小的边陲侵扰,还把众多大将都派去,就有些不大高兴。
但好歹战事是平定了下来。
十二月,异常的严寒席卷江南,金陵破天荒的竟下起了雪。这真是百年来未有之事。金陵地处江南温暖之地,长江以南的百姓何曾见过雪花飘落?
但是雪确然是下了。于是在江南之地,也见到了北国的风光。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雪,居然便是在金陵。望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宫里的人乐开了花,纷纷走出去,迎着雪花叫着闹着。
雪真是比雨好看得多了。那么多白花花的雪满天飞舞,好像是谁在凌空播撒柳絮,但比柳絮更白、更密,更轻软虚灵。落在手心,便化为无形,只余下一点点润湿。
雪过后的皇宫更是一片奇异。推开窗看去,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全落满了雪。这些琉璃瓦片,终年看到的原只是在太阳下闪着金光,此刻披上雪,却宛如白玉砌成的一般。巍峨的宫殿全成了白玉雕作的楼宇,千万大大小小的房间,亭台楼阁,长长的檐角和翘起的屋檐,都换上银装,别具一格。地上也全都是雪,但是积得并不如屋顶上厚。人踩上去,走的多了就凹下去,成了一片水渍。但是这丝毫挡不了太监宫女们的热情,他们一样在雪地里玩着。
后来又下了几场雪,积得厚了,仁轩便在景仁宫的院子里把雪扫作一处,堆了个雪人。我见了,不禁感到很是有趣。像我们这种第一次见雪的人,当然不知还有雪人这种东西;但仁轩曾经到过北国,见过雪、也见过雪人,雪人堆好后引了不少人看。
没过多久,宫中到处都可见到这样的雪人。大大小小,在角角落落里站着,连后宫的嫔妃们也瞧着新鲜,那些雪人有不少还是她们吩咐人塑出来的。
雪虽然好看,但是惊喜了一阵,我又伤心起来。
因为雪让我想起李承汜。
雪这种东西,只有在江北的燕国才有。在金陵以北三四千里的广大土地上,每年冬天,都会飘起很大的雪。李承汜还跟我提过他们北国的雪。
他那时候说,以后我可以到北国去看看雪。但如今,我在金陵就看到了。这样看来,我今生似乎也没有必要再到江北三十六州的北国去了。
其实本来我也不想去。以前觉得太远,现在除了觉得远,更因为那个地方有我不愿去想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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