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福寺祈神（1/2）
父皇的病总也不见好。眼看已经到了三月, 柳都绿了, 但父皇依旧整日卧病在床, 就没有从文华殿里出来过。朝政也是一片乱而无章, 太子忙得手足无措。西北和西南的边陲不断地有小摩擦, 战事从未真正平静下来。
三月还未到中旬, 宫中决定, 请众皇子妃嫔们一齐往永福寺为皇上祈福消灾。我自然也要去。
段容谦留在金陵有快一个月了。这个时候突然也忙了起来，并不时常来看我。我于是收拾好行装，还没来得及同他见着面, 便跟着宫中的大队人马上了路。
永福寺在江北的淮春，淮水之南，庐阳以北。翠庐山群峰连绵, 向北连亘百余里, 到了淮春已经直抵淮水之滨。此地之山，谓之淮阳山。淮阳山下, 就是淮水畔的名镇淮春城。北燕和南晋的人, 往来都会经过此地。
永福寺在淮阳山上, 自古就天下闻名, 被诩为天下第一名刹。寺中供奉的天地元君, 传说十分灵验, 民间传闻已经到了通神的地步。据说淮阳山是上古时候天元帝君和地尚元君升仙的地方，通着灵气，算是两位天神的道场。是以自古香火就十分旺盛。
但是淮春城还在庐阳的北面, 距离金陵非常远。从此向北, 过了淮水，不远就到了北国的地界。
我们从金陵出发，断断续续直走了十天左右，才终于到了。
我在轿子里，一路被抬着就进了淮春城。然后上了淮阳山。永福寺其实就只在山的脚下，并不怎么用爬山。所以我就只大略地看了看淮春城里的光景。但是皇家车队，戒备森严，街道两旁的人都屏退数丈之外，只远远地看到好些百姓，纷纷跪地不得抬头目视天威。
接下来就是无聊而漫长的寺中祈福了。此番祈福很是郑重，我们也都穿上了正式的礼服，着大妆，这一套装束一般只在祭天和册封的时候我才拿出来穿，实在是太过笨重了。我顶着好几十斤重的头饰冠冕，跪坐在那儿。腿下面垫的只是个蒲团。我悄悄按了按，还不算很厚，真是过分。
我抬头看着旁边的嫔妃们，一个个俱都闭着两眼，一动不动，双手合十。虔诚恭敬的样子。看这阵势只怕还要跪一个时辰。
我一面叫苦，一面觉得脖子被繁重的头饰压得生疼。
天元帝君和地尚元君就端坐大殿之上。两位神君英明神武的样子，浓眉大眼，面露微笑，体态甚是丰腴。这两位大神不知道吃了老百姓多少香火钱，生得这样饱满。我茫然地看着他俩，心里真的一丝想法也没有。
我从小就不大相信神仙佛道这些东西，总觉得那是书上编出来骗人的。他们若果真如此灵验，那这个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幸？自然，我也不会把父皇的身体安危寄托到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身上。
但是既然跪到这里了，该相信的也还是得信。我就两眼直直往前看着，把两位神仙从脚跟到头顶看了好几遍。有时实在忍不住，就往两边看看那些侍立在侧的小和尚。真难为他们，怎么有如此耐心，能陪着我们跪一个时辰。
总算熬到了头，我们被搀扶着，回到了厢房。那些嫔妃们一个个累得连路都走不平稳，很多皆是被丫鬟们架着离开大殿。——必得如此，若非这样，便显得她们祈佑不够诚心，没的落其余的妃嫔口舌。真够累的。
我一回房关上门，就让宫女把头饰什么的全都扯了下来，拖着长头发就坐在床上。就只想要睡一觉，因为想到下午可能还要跟着太妃们一起去念经。
这种事情又是非常无聊的。
※※※※※
宫女们都悄悄掩上门出去了。屋里面静悄悄的。有微风从门口透进来，吹着屋内悬挂的竹帘，一下一下的摇动。外面有一只鸟在婉转地叫，从窗前的柳叶桃间跳上跳下。我望了望桌上，摆着的都是些佛经，一个小笔架，上面静静搁着几只笔。
我在床上躺着，一会儿就听到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过来隐隐的钟声。大约是开饭的时间或者念经换经的时间又到了。
门吱呀一声响了一下，有个人进来了。我以为是宫女，就没怎么理。那人挑竹帘往这边来，我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个宫女打扮的，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往我这里来。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说：“来倒杯水。”
那宫女娇滴滴地应了一句“是”，果然折回到另一边，倒了一杯茶，然后就端上来。
“公主请用茶。”她娇声说道。这声音非常娇嫩，听着就好像黄鹂似的。但之前却没怎么听过此人说话。
我坐起来，看见她低头捧上茶来，将茶托直捧过眉心，只露出那发髻上插着的一朵茉莉。皮肤白生生的，很俏丽的样子。
我接过茶，不由得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以前没见过你啊？”
宫女继续低头答道：“奴婢是南诏国进俸的贴身侍女。此前未曾伺候过公主，是以公主不大认得奴婢。”
我“哦”了一声，被她那低低的答话声给弄得心都软软的。心想：这南诏来的侍女倒也很懂规矩。
我喝完茶，那宫女接过，又躺回床上。她复碎步而来，娇声说道：“公主方才跪着一定累了，让奴婢为公主捏捏腿吧。”
我“嗯”了一声，躺着不动。感觉一双有力的手按上来，果然双腿舒服了许多。
这宫女连按摩都这么有一套，还真是多才多艺。我忍不住睁眼看了看她。只见她秀眉弯弯，桃眼绽春，双颊扑霞，樱桃小口微抿，却怎么看怎么熟悉——还有这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骨节分明，这哪里是女人的小手？
我大喝：“你还有完没完？居然跟到了这里！”
“宫女”果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温润地传出：“你总算认出来了，我的小祖宗！……可把我憋坏了！”他两手停住，笑望着我。
“段容谦！你还真能演！”
原来这所谓的南诏国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南诏国太子段容谦！
从刚才进门开始，我就觉得“她”声音有点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直到看到他的手。我怎么会想到，我宫里的丫鬟居然是个男人假扮的？
我指着他，鄙夷地道：“堂堂一国太子，居然扮女人，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更加可气的是，这人扮起女人来，居然可以这么像。从声音到举止完全看不出男人的样子。而且……我必须承认还是个美人。最起码比我要漂亮很多很多。
段容谦哈哈笑道：“怎么样？我演得像不像？都把你骗了那么长时间！”
“呸！我看你简直可以去开戏班了。”我说。
“而且，这侍女的的姿容，还算可以吧，公主？”段容谦笑望着我，一手抚弄着自己的雪腮，作婉约状。
“何止可以？你这简直就是一绝色美人。小心哪个皇子撞见你，认不出来，把你收了当填房！”
“哈哈，多谢公主夸奖，奴婢愧不敢当！”段容谦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故意装出刚才那种娇嫩的声音。
我说：“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这个嘛……”他将话音拖长，一面桃花眼一翻，春风满面地望了望我：“……因为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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