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重遇又相逢(1/2)
金陵的五月来了,雨还是下个没完。每年的五月都是在雨里泡着,一下就是十几天,几乎就看不到什么太阳。梅雨的季节里,我什么也干不成。大多数时候,就只有缩在我的景仁宫里,坐在房中桌前,看窗外飘雨;或者坐在廊子上,看窗外飘雨。
窗外总是那一方院子,几棵海棠树,然后往上看就是那道可恶的宫墙。越过这红色的宫墙再往远处看,什么也没有,只除了金黄的琉璃瓦屋顶,一个挨着一个。我就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活了十六年。
真是出了宫,才知道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多好。
晴天就像金子一样珍贵,只要太阳一露脸儿,小衡她们就忙着把被子啊,床单啊,衣物啊什么的往外面晒,花花草草也往外面搬。梅雨的季节里,几天不见晴天,衣物什么的只能挂在屋内晾干,要么就生火烤干,甚是麻烦。我就趁着这样的晴天出景仁宫走走。
今天又是难得的晴天,我就出了景仁宫,往外面走,一路往御花园去。
御花园里的花草难得见了太阳,也精神了许多,花更艳了,叶也油光发亮。地上落满了花瓣,估计是昨骤雨,催折无数。我一边走,一边随意哼着调调。身后只跟了一个小蘅。
走到海棠花林那边的时候,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吵吵的不知是什么。这里很僻静,平常是不会有人在这儿的。我觉得好奇,就悄悄过去,然后隔了海棠花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小十七:“你看你写的什么东西?先生今天罚我好惨!”
“十七哥,别……别跟这小子多说,直……直接打……打打一顿就是,看他肯……肯不肯认真。”这是我那结巴弟弟小十九。
他们不知道在教训谁。我凑过去,隔着海棠花仔细瞧那人。只见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看着个子很高大,却被十七十九这两个小贼教训,真是滑稽。
我绕过花丛,十七和十九正对那人拳脚相向。我自然要路见不平一声吼:“胡闹什么?又在欺负人??”在这时候终于拿出了皇姐的架势。
两个小贼一看是我,赶紧低头向我行礼:“十三姐,你……你怎么来了?”十七颤颤抖抖地说,他平日一向怕我,因为我总是欺负他。
“说,在干嘛?”我手指着他们俩,不满地道。那高大男子低着头跪在他们身后,我盯了那人一眼,又问道:“后面那人是谁?”
“没……没什么人。”十七嗫嚅着说,他是怕我到了极点,他一面说,一面还抬头看看我,眼神里很是张惶。
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心想。于是我便走过去,推开他俩,那个跪在地上的人,此刻正微微抬起头,脸上留下了阳光照过海棠花筛出的疏影,他的神色也隐没在那层影子里。
我愣住了。
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很好看的脸:如墨一般的浓眉,挺直的鼻梁,倔强的眼神——正是那日在嘉兴碰到的那个无赖,他怎么会在这儿?
“无赖”此时也认出了我,愣了一会儿时间,随即又很快地低下头去。这时候听得十九在后面喊:“咄!小子,晋国公……公公公主也是你随便看的?”
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他!我一时之间愣住了,半晌,指着他气愤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却跪着不说话。
“你说话啊!怎么到哪儿都会碰到你?”我悲愤不已。
十九走过来说:“十三姐,别……别问他了,这人是个闷……闷葫芦,任……任打任骂,话轻……轻轻轻易不说一句的。”
然后十七小声问我:“十三姐你以前见过这人么?”
我大声说:“当然见过,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这人无赖的很,当初我跟着父皇下江南的时候,在嘉兴见过他。可把我害惨了。怎么这会儿闷闷地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他到底是谁?”
十九结结巴巴地道:“是北……北国质子的小……小小儿子,随着北国质……质子一起来咱们大晋为……为质的。”
早就听说北方的燕国皇帝今年派来一位老大年纪的质子入金陵,而且还携家带口的。没想到这人原来是质子的小儿子。
质子,在我们晋国向来就是最被人看不起的。如今这讨厌鬼为质,当然就更要被人看不起了。
“原来你是这么个身份!”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他面前,背起手来,显出趾高气扬的样子。“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他却没反应,并不抬头,只是低头。
“是不是耳朵真的变得不好使了?”我问道。不对啊,在嘉兴的时候好像还挺机灵的一个人。
十九说:“十三姐,别问了,这家伙硬……硬气的很,不服管教,怎么打……打都不求饶,不……不不听话啊。”
我回头看看他俩,十七才十四岁,十九更小,才十二岁,而这男子少说也得二十岁出头了,竟让这么两个小毛孩打。我心里也不禁有点不舒服。我于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却还是不说话,倒也真是倔性子。
十七说:“十三姐,别问了,他好像叫什么李……李什么汜来着。”
十九插嘴说:“是叫李……李李李承……承汜,”他颇为费力的重复道,但他自己说的仍然是结巴的。“十七哥,你竟还……还没记住,看……看来先生的教尺还没吃……吃够啊,嘻嘻。”
十七“啊”了一声,一拍脑门,道:“是了。我想起来了,是叫李承汜。就是这几个字!谁让他起这么个鬼名字?”
十九在我手上比划了他的名字,我转头看着十七,说:“你刚才在这儿说啥呢?是不是让他干什么坏事?”
十七果然慌张起来:“没……没说什么啊,我就是让他教我功课啊……”他看我明显不信的样子,于是说:“不信你可以问小十九!”
十九能说什么,整个和他是一伙的。不料十九却咽了口吐沫,然后老实对我说:“阿姐,十七刚……刚才在教……教训李承……承汜,因为他给十七写……写的文章太……太烂。而且还把自……自己的名字写……写写了上去,先生便罚……罚了他。”十九一紧张,口吃得更厉害了。而能让他口吃的如此厉害的大概也只有我了。
听到自己被揭发,十七还没等十九说完就急了,大声说:“好你个小结巴!刚刚说的好好的!如今碰到阎王爷,就把我卖了!你……”他说着就又要施展自己的拿手好戏,对十九拳脚相向——我这位弟弟,别的不会,打人倒是很有一套。
幸好我反应得快,眼一瞪,扬手就亮了亮,厉声对着十七道:“恩?阎王爷?说谁呢?想干嘛?耳朵不想要了?”十七最怕我的便是我会拧他耳朵,每次一拧他耳朵,他就讨饶。
“没……没想干嘛。您老人家随便,随便。”十七泄了气,陪笑道。
我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两个都心虚地低下了头。我“哼”了一声,说:“就知道你们没干什么好事儿,文章为什么不自己写?让人家写还要怨人家?”
十七头低的更深了:“阿姐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说:“还不快滚,别在这儿丢人了,你们两个!”
他们两个千恩万谢的往回倒着走,然后一转身就跑的没影。
真是,躲我像躲魔鬼一样,我有那么可怕么?不就是平日里常常没事就找他俩摔跤,没事欺负欺负他们么?
但是这宫里除了他们,没有比我小的了。我后面的那些弟弟妹妹,夭折了好几个。一直到十七,十八也生下来就夭折了,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
他们两个一溜烟跑走了,我转身,看见李承汜还跪在那里。我得意之极,一颠一颠的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指着他大笑道:“你也有今天!哈哈,总算让你这个无赖吃点苦头!当初在烟雨楼把我害得那叫一个惨!”
他还是一言不发。
“你还是不说话?”我弯下腰,歪头看看他的脸。
他把脸扭向另一边,却不看我。
“大胆,都到这份儿上了居然还这样?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大声说。
他还是跪在那里,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我猜他就是成心气我。他果然成功了,因为我这时候突然很生气。
“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拉下去打五十大板!”我喊。
他冷笑了一声。我心想,总算有点声响了。
“怎么样,觉得我是公主,是不是很吃惊?”我绕着他边走边说,“你说你,连公主都敢摔,这脑袋还想不想要了?”我恐吓他,一面走,一面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他直了直身子,头慢慢的抬起来。阳光晒在他脸上,我终于又看到了他那好看的脸。他的脸虽然好看,但是并不是细皮嫩肉像女孩儿那种,而是纯粹的阳刚英俊那样的好看。那两道眉毛,弯出的弧线,就好像画师在宣纸上用笔晕染出来的墨色远山一般深沉。
我见他终于不再低头,心里颇有点得意,便说:“你起来吧!以后见了我,就要规规矩矩的行跪拜大礼,知道不知道?”
他把头一扬,就忽的立起来。他一站起来我就只能仰着头看他。我忽然发现他脸上还有被打伤的痕迹。
“哈哈!你还真让那两个小鬼打,这么一个大个子让小孩欺负,当真好笑。”我拍手笑道。
他却还是不说话,转身向我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就要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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