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佩(六)(1/2)
宋秀才偌大年纪,突遇这飞来横祸,原本就不甚好的身子骨如何吃得消?纵然连着请了三四个郎中轮番看过,最终不过是在床上捱了四五日后,还是咽了气。
办完丧事,宋怡娉茫然地环顾四周。屋子里少了大半的家当,就连墙上的几幅字画,皆悉数送去了当铺,换做不多的银钱付了医药费。她从屋里走到屋外,从屋前走到屋后。她想:这院子屋子分明与以前一般模样,可为什么总觉得少了什么。香烛纸钱烧过后的气息依然存在,其中还混合了浓郁的药味。是了,母亲还在吃药!自从父亲闭眼后,母亲就病倒了。不过数日,她的头发就花白了大半,人更是瘦得没了形状,两只眼睛先是哭得红肿,待流不出眼泪了,便深深凹了下去。
宋秀才活着的时候,宋怡娉送觉得他古板又唠叨,将自己管得不胜其烦却又不得不做出柔顺的样子。现在,父亲已经深埋在黄土之下,纵她想再听得一句唠叨,已不可得。泪水慢慢地盈满了她的眼眶,然后顺着眼角,流过冰冷的面颊,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夜风吹来,宋怡娉只觉得从里到外都冷透的,面颊上的泪水仿佛凝结成了冰晶,穿透了脸上的皮肤,慢慢往里渗,往里渗,一直渗到心里头。
屋子里传出轻微的响动。宋怡娉赶紧抬手胡乱抹了下脸,将泪水藏进袖口,又努力揉揉脸,咬着牙挤出一丝丝难掩悲痛的笑纹来,转身进了屋。
宋娘子斜靠在枕头上,双眼无神,视线似乎落在了女儿身上,却不曾聚焦,好像是在透过女儿看向另一个身影。直至女儿柔软的手掌在她掌心搓揉了片刻后,她才像突然醒了过来似的,凝视着女儿许久。
“娘,头还昏么?哪里有不舒服么?”宋怡娉仔细观察着母亲的气色,生怕她的病加重了。
“已经好很多了。娉娉,这段日子,多亏有你操心。娘是个没用的,自你爹走后就仿佛天塌了似的,整日里浑浑噩噩,竟半点也帮衬不上你。只苦了我的儿,小小年纪,就要操持着里里外外。”宋娘子心疼地望着女儿消瘦苍白的小脸,觉得心里跟剜刀似的疼。
“娘,别这么说。爹走了,还有我。我会照顾好娘,不会让爹放不下心。”宋怡娉强撑着多日,终于熬到了母亲清醒过来的时候。她觉得双眼酸楚无比,只想一头扎在母亲怀里淋漓畅快地痛哭一番,却还是强自压抑住了。她性子本不柔顺,不过是在父母的教养下不得不压制着天性中的刚烈泼辣。如今,父亲过世,这个家眼看就倒了一半,现实逼得她必须坚强起来。她还有年迈体弱的母亲,无论如何,她不可以再做回那个只温婉地低头、柔顺地回答“是”的宋怡娉。
宋秀才一家的收入来自两处,一处是族学教书的束脩,另一处便是族田。宋秀才家人丁少,且无儿子,名下的族田只有象征性的几亩,多年来一直由族人代为打理,每年收点出息以补家用。如今,宋秀才过身了,束脩便不存在了,而族田所出甚少,根本不够养活母女俩。原本家中还有点微薄的积蓄,可都用来请医吃药了。一场丧事后,如今的宋家空荡荡的,除了几件必不可少的家当,竟还不如个寻常的人家。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宋娘子的这一场病,拖拖拉拉了半年多,才总算好了六七成,只是眼睛留了个见风流泪的后遗症。郎中叹气道,以后可不能再哭了,否则怎样的灵丹妙药也医不好。这半年里,宋怡娉里里外外操持着家务,还收揽了不少绣活。她手巧,又会画花样子,绣出来的花样大气又清雅,能在绣庄卖个好价钱。就这样,宋家硬是靠着她一个人撑着,撑到了次年开春。
宋家最大的弱点是无子。以往,族人看着她爹是秀才的份上,纵心里有什么想法,可明地里却不曾表现出来。现下,宋家成了真正的孤儿寡母,便有不开眼的族人做出恃强凌弱来。不过,宋怡娉一改往日的柔顺,显露出泼辣伶俐,对欺负到门上来的不会客气,自然就免不了落人口实。于是,宋家庄里就有些不好听的传言暗暗流淌。这话传多了,便溜进了宋娘子的耳中。宋娘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这些传言影响到女儿的未来。
这一日,宋家来了位客人。
这位客人虽然言辞之间颇为客气,却难掩面上的倨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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