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2)
生命中最为难堪的事情,不是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而是所有知道你是谁的人,都在叫嚣着要求你拿出“证明”,仿佛我们是为了那些本不属于我们的证词和文件而存在。
圣瓦茨拉夫广场的大街上,苏联军队的坦克早已停止行进,周围是狂欢的人群,期盼已久的布拉格市民用鲜花和儿女迎接他们。各种风格建筑上的雕像静静地站立在人们头顶,带着被尘埃染得黑黄的石制躯体或者仍旧发光的镀金权杖观看布拉格的再一次重生。从古至今,它们因着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一次次地投降而得以保存下来,包括1939年德国人的闪电入侵。
不抵抗是这个民族的个性吗?当人们这样想时,忍不住痛哭流涕,那些无奈与辛酸,千百年来都是一样的。所以,就让我们把痛苦化为对叛国者的仇恨,狠狠地发泄出去吧。
轰隆隆的坦克使琳达脚下的大地不断颤动。说不清究竟是感到屈辱还是兴奋,她想要立刻投入那片欢腾的海洋,去大声地赞美解放者,也大声地咒骂侵略者,让自己忘掉过去发生的一切。
然而眼下,琳达却不得不站在一双双沉默忧郁的眼睛中间,在苏联人的看管下,无声地等待被甄别。
前面有几名捷克妇女粗暴地将一个衣着简单的憔悴女人推倒在地,一面恶狠狠地骂道:“德国人的婊/子!”
那女人始终用双手捂脸低着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这更加激怒其他人,她们纷纷上前揪住她的头发、掌掴她的脸、踢打她的身体,直到听见动物般惨烈的嚎叫,深红的血沿着石板地的缝隙渗入泥土。
眼见着这一切,琳达无端地感到寒冷,她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毛毯。此时每一个无意中射向自己的目光都让她发抖。两片乌白的嘴唇不由自主地上下开合,她反复在心中默念:“我不是婊/子!”却难以抵挡回忆像潮水般没顶而来。
大婶们都说,自从39年的那个夜晚开始,琳达就变了一个人。
那一天,布拉格的大街小巷实行宵禁。公共建筑和银行已经被德国人接管,盖世太保手里握着名单到处在抓人。德国旗帜在波西米亚几代国王的城堡上飘扬,德国人欢呼着向希特勒致敬,而另一些人则躲在街巷里嚎嚎大哭。
小剧场的所有演员,包括琳达的单身母亲和年仅12岁的自己,全部沉默地蜷在国民大街25号的地下室里。十几个小时过去,没有想象中的战斗与震动。这座城市悄无声息地屈服了,也似乎安全了,只除了母亲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琳达无意识地将生活的改变归结为一扇门。那种曾经时髦的、带着锈迹斑斑的铁铸花朵的木门将人们隔绝起来。里面是永恒不变的萎缩世界,而外面却动荡不安。她的相依为命的女演员妈妈,正是从门里走出,或许跌进了死亡的深渊。所以她在今后六年里,始终无法克服对舞台上华丽灯光的恐惧,她选择穿着滑稽的小丑戏服,或者扮演儿童剧里的动物形象,总之,透过人们无法看见自己的眼洞,她才能面对这张狂的世界而感到安全。
每当谢幕之时,她不得不拿下头套,脸色苍白又紧张无措地站在主要演员后面等待观众的掌声快点儿结束。暴露在聚光灯之下的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却不想,这难得的怯懦神情看在别人眼里,尤其对某个有着黑鹰一般锐利眼睛的德国军官来说,竟是非常动人。
那个男人叫西格蒙德。
面前的殴打已经停止,披头散发的女人挣扎着爬起,她微微仰起头来,阳光照耀之处是混成一团的红肿、青紫和有些凝固的血。
琳达仿佛被她的鬼样子吓住,颤抖地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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