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琳达于长久的昏迷之中,无意识地听见一段她钟情的旋律。
当时正有一线阳光从钉着木条的地下室悬窗外斜射而入,照在碎了一地的波西米亚水晶上,于是这些曾经华丽的灯具碎片重新生动起来,在黑暗的低矮空间里闪出一如往昔的晶莹光芒,仿若被打破的昨日梦境。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抹阳光逐渐抬起头,来到她苍白而瘦削的脸庞。布拉格五月极淡的暖意顺着她紧蹙的眉头流淌,自微弱呼吸着的鼻尖注入她赤/裸的身体,又从喃喃哼唱的干裂嘴唇轻吐出来,几个来回的流转使她微微转动了阖上的眼皮。
朦胧的意识里此时出现了斯美塔那的《伏尔塔瓦河》。她前晚最痛苦的时刻,心中所想便是这支曲子,想要跟随那诗一般的音乐一块儿死去。
寒冷终于将琳达彻底唤醒。仅仅一瞬间的醒转,却几乎像被德国人占领的六年一般漫长。说不出究竟有什么滋味,抑或是来不及体会太过极致的悲伤,她缓慢地撑起了身体,裹紧身上的羊毛线毯,然后挪到窄小的悬窗下。途中她的赤脚踩到一筒针管,刺痛伴着玻璃的碎裂与小汩血液的流出直钻心底。这一管她原以为会结束自己生命的未知药品,却终究以如许方式印证了她还活着。亲手为她注射试剂的德国人没有要她的命,她该感到庆幸还是痛苦?
琳达拖来床边的古董圆几,站在上面透过横木条的缝隙向窗外张望。蒙着烟尘的双层玻璃居然没有破,模糊的灰色世界里一片断瓦残垣,穿军服的和未穿军服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折断的树木或者砖瓦旁,而视线的落差使得远处的伏尔塔瓦河与被战火染成黢黑的查理大桥看起来如同站在所有倒下人的上方,默默注视这一天的布拉格。
她吃力地瞪大眼睛,仔细辨认外头的形势。
不知哪一国的士兵正在废墟里逐个检查穿德国军服的尸体。有一个已经来到近前,她赶紧闪到墙后,却又止不住朝那儿偷窥。那人的灰绿色制服式样非常简单甚至算得上简朴,不像德国人的精致笔挺,圆形翻毛毡帽正中央有一颗五角星,这使她立即想到——苏联红军。
一只带着干涸血迹的手掌突然扑到窗外,琳达吓了一跳。她躲在墙边看见那名苏联士兵正在使劲抠这个德国死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一帮穷鬼!”她想起小剧场的老板如此评价苏联人。然而现在,无论乞丐还是富豪,只要能出现在这儿的任何盟军,都是布拉格的救星。起义人民的鲜血早已染红伏尔塔瓦河,盟军的支援却迟迟不到。
她的身体猛然开始颤抖,同时抱着脑袋抵靠住石墙,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几天的阴霾,还有昏迷前发生的种种事情。
厚厚的拱形木门外忽然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头顶的石灰粉也在簌簌掉落。
一时间,她的脑中闪过万千念头,最后这些洪水般汹涌奔突的猜想仿佛全部堵在一起,令她僵直在那儿一动无法动,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木门,不知是怀有恐惧还是希望。
门被撞开的刹那,一股风从外面灌进来如冰冷的刀锋削过她的长卷发。
地下室的门外并不比里面光亮多少,她看不清究竟冲进来了多少人,只听见乱纷纷的俄语叫嚷声瞬间涌至身旁。
可她是一个几乎赤身裸体的姑娘,仅披挂一层毛毯,居高临下地站在悬窗边的圆几上,被一群男人包围。
他们冲她喊着。而她此刻终于尴尬地扫视胡桃木床脚下的一堆撕破的衣服。那是德国军官最后的占领……她痛苦地闭上眼,希望自己已经死了。
士兵里有人用极粗鲁生硬而又带着鄙夷的蹩脚德语喊道:“过来!女人!”
她一下睁开眼,警惕地盯着面前一群敌意十足的男人们。
剧场老板曾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三月发生在匈牙利的“解放”,苏联士兵如何对待那儿的德国女人,就如同德国人在苏联土地上干的一模一样。他们在这样的报复行径中学会最直白简单的德语单词:“过来!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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