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一章 故梦(1/2)
秦湛本以为这个季节,岛上的蛇应该差不多已经都冬眠了,他次次过来,也都有仔细搜检,却没想到还会冒出来。
也许是洞里日日生火,加上近来气温骤降,相比外间,洞穴里温暖,因而召出了蛇虫。他将岩洞边边角角重新查看了一遍,又取出前几日趁晴在海岸上晒干备用的香草,分洒垫放在皮褥周围,事毕,这才转身朝外去。
谁料刚穿过滴水的石檐,就看到那男人以一种逼死强迫症的方式,把他辛辛苦苦铺垫齐整的草叶踢得乱七八糟,“好玩吗?”
“马马虎虎。”对方信口一答,扭过身来,意兴阑珊追问道,“可找见了?”
“不曾见得,你且去睡,我等白日再过来,榻旁已铺了药草,暂可安寝,勿须担心。”
男人闻听,忽又皱起眉头,莫名其妙甩给他一张难看的黑脸,二话不说即拖着迟重的步子径往回去。
秦湛并不觉得张子房会因为一条蛇忍疼受累特意出来溜一趟,况且,莫说这人已恢复了大半的行动力,就算仍旧走不了路,也不至于柔弱到连条蛇都无法对付。他一点也不想自讨没趣,在厌恶自己的人跟前晃悠,但在脱离荒岛之前,他们还必须相处一段时间。人在这种处境中最应该害怕的不是生存,而是孤独,所以作为他在岛上唯一的同类,无论如何,他都得叫他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愉快安适。
但直到跟进石洞,守在近旁,亲眼望着对方入睡,他才后知后觉,在这人踪迹绝,空无一物的荒岛上,所谓“愉快安适”,很大程度上不过是自欺欺人。可他有什么义务非要去花心思费力气好好照顾一个随时随地都在惦记着设法杀死他的人?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这人,他根本就不会碰到这种麻烦的事情。
他习惯三思而后行,因此从不为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即便再来一次,韩国依旧会亡,张家依旧会散。他扛着秦太子的身份责任,无法在帝国的利益面前妥协退让,张良要保持他的尊严与骄傲,也绝不会做出归降投附的事情,所以纵使再来一百次,结局也依然是这样。
可姓秦的太坏,他不仅攻城,还要攻心,遇人不以理喻,总以情动。除了与生俱来,令人羡妒的高爵贵禄,张良只有一个强势专横,唯我独尊的父亲,一个骨肉相亲的兄弟,一个明爱之实恨之的韩葳,他明明只需要尽职尽责演好一个驽钝讨喜的忠仆,却偏要费尽心机去做他人生中本不该出现的第四个人。
洞口敞空,外头的风肆意蹿荡。石洞渗水,地上很冰,顺着石隙流淌的清水也幽幽发着凉气。怄火的灰堆将熄未熄,却已催不出多少热量来。阔叶里包裹的食物攒得都生了白霉,也不知几顿没吃。兽皮太小,蒙得住头便盖不住脚,像只僵蚕一样蜷缩在兽皮底下的人,从一躺下,就开始瑟瑟发抖。
如果不曾亲眼看到,他大约永远都不会承认,因为他,那人的父亲没有了,兄弟没有了,朋友没有了,连身外的荣华富贵也没有了,这不是那个运筹帷幄,流芳百世的张子房,只是一个一无所有,备受折磨,只能依靠仇恨活下去的普通人。
那天夜里,张良的气并没生太久,也没如他所预想的那般,冻死在一座荒岛上的石洞里,因为有人用藤扎的柴捆堵住了冷风倒灌的洞口,还在他跟前又生了两堆柴火,透过火光他看到坐在火堆旁的人,也记得自己在半梦半醒中朝那人伸出手,神思恍惚,轻声问道,“阿湛,剑锻得如何了?”
那人沉默一瞬,握住他递到跟前的那只手,点头应道,“锻好了,你瞧了定然满意。”
他忍不住摇头嗤笑,“我满意顶甚么用,要父亲满意才能保住你的小命。”
“丞相……也当满意的。”
他听着对方全无底气的回话,也全无底气地对他说,“待秦人退兵,保住了韩国,到时你想要什么,我便许你什么。”
“好。”
“上回说到哪儿了,好像是齐天大圣被压在了五指山下,你快接着往下讲。”
那人想了很久,才对他说,“不讲了,往下是五百年的风吹雨打,没意思的。”
“那你跟我说,那只猴子真的还有翻身之日么?”
“有,他是齐天大圣,到了什么时候都是齐天大圣,那座山不会一直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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