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罗宾的棒棒糖(1/2)
夜又深了一些。云好像被人一脚跺酥了似的,带着柔软的裂纹,整个云层都是稀稀落落的。街上的人越来越稀少。高跟鞋在柏油路上敲出规整的音块,声音犹如时间的节奏般,渗透脚下的柏油和水泥,一直断到地下世界的尽头。远端的雾里灌注的高跟鞋“嗒嗒嗒”的回音。好像苍老的巫师在雨夜深处的古堡里乓当乓当地磨着草药。
她所行走的夜街已经没有人了。对脚后跟的疼痛也渐渐麻木了。她活在这个现实的意识很模糊,活着的实感相当虚弱,背景中的院墙、餐馆、商场、停车场的吉普车,就好像用粗滑的炭笔画在方块状的立体空间里似的。所有东西都是暗乎乎的,她的身体也是。她在闷厚的白雾中行走,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割开手腕就会溢出血来的现实,好像只有一半的灵魂留在这世上,另一半则留在其他空间。这街巷昏暗、安静,又格外细长。她把身体上所有的器官都放得格外宁静,好像拿着一个遥控器一样操控着这个肉身在这个都市里小心地彳亍。头低下来,视线也降到低处,视界里只有这条没有路灯照明的灰绵绵的方砖地,她的鼻息很轻,心里的声音也停止了。她只是无目的往前走,躲避着所有的路灯、所有的行人。
12点,她又来到另外一个居民区。这个小区很奇怪,她无论往哪里走,再黑的街,再犄角旮旯的胡同都有人影。有些过了12点还在夜跑的人;有的是夜班回归的上班族;不远的有路灯照耀的小区健身带里有五个第二天不用上课的大学生。三男两女。他们嘻嘻哈哈聊着关于网聚和网游的话题。几个人注意到罗宾的高跟鞋声,纷纷朝她看去。性感得几乎断到大腿根部的短裙,很容易激起性-欲的网格袜,见到罗宾后他们带有讽刺意味地彼此会心一笑。他们大概在想,这么晚了,这女人一定是出来卖_淫的吧。
再往前走便出了这不夜城一样的小区。从东门进去的,又从西门出去,整整穿插过去一个小区。
出来后,是条笔直的公路。沿着公路一直走,到前面的四出口天桥,从天桥绕到另一条看起来人烟稀少的街。这条街依然狭窄,路灯向远方延伸开去。路灯有的亮有的不亮。雾气显得更为浓郁了。街的左边是线路繁密壮观的变电厂,右边是个宽阔的物流公司,院子里面有很多篮球馆大小的白墙蓝屋顶的大型库房。路旁有一些等着装货的夜间运输的工人,他们穿着脏兮兮的深海蓝的工作服,左侧口袋上端标有白色物流公司的名称。他们坐在马路牙子上,他们的头发油腻腻乱蓬蓬的,手里夹着烟,看到罗宾略显踉跄地从他们身旁走过的时候,他们其中一人便会捅捅旁边的同伴,凑到耳畔指着罗宾窃声说着些什么。罗宾能听到那些朦胧的声音轮廓,却不知具体的内容,但她一心认为那是别人认出了她就是那个网络上流传的著名色女王。于是她加快了脚步。轻轻咬着下唇,眼泪聚成清润的水豆子,在眼睑里柔腻腻地一晃一晃。冗长的顿着轻雾的夜街上穿插着闷长的逃走一样的高跟鞋声。想象中的羞辱感犹如厚重温热的空气一般白寥寥地纠缠在肉体上。
她今晚穿过的这些街,这些小区,遇见的这些人,他们不久后每个人都有要去的地方,自己想做的事。只有她,成了孤零零的夜女王。如今受尽世人唾弃的她,一点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不知要去哪。
她走累了,来到路旁的一片小健身带,找一架黄色木板的秋千坐下来。她埋着头,两手抓着两旁的乌色铁链,上面有粗糙的沙砾一样的贴触感。头顶有很高很亮的深白路灯。虽是深夜,但公路时常有零散的车子驶过。许多是拉货物的巨大卡车。那些卡车噪音很大,车速也蛮不讲理,遇到这健身带前面的红灯从没停过。尾灯的红丝在暗淡的光线中被软黏黏地拉长了。车子拐了一个弯,尾灯也跟着画了一道火剌剌的弧。卡车远去的时候,夜好像被击飞的漫天羽毛般安宁温柔地落下来。
她稍稍弓着背,皮质的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挤蹭声。消瘦的侧身和脖颈构成一条娇弱的弧线。额头缓缓扬起几度,从路旁高大的柳树罅隙间窥望着半空的朦月。那月亮被一层浅淡潮湿的云雾均匀地包裹着,显得不那么清透。油油的奶酪黄的月盘里揉卷着几条蓝腻腻的云丝。
夜蝉发着单调的长音。在附近不知哪棵柳树的很高的地方鸣叫着。脑里由远至近地缓缓响起一阵歌声,酒吧里那环形吧台中央的四个女孩由模糊的轮廓迅速变得毛发可见。那柔和的平铺喷洒的青绿色舞台光,那些喉咙里震动过的歌声,那些如白雾颗粒般均匀渗入到身旁气块中的温柔物质,朝着心的宽阔大厅暖暖靠近了。
飞虫围着光耀的路灯壳子旋绕着。她的胸腔顿然变得空旷。她静坐在半旧的秋千上,望着那少了半弧的朦月,不知不觉唱起那首歌。小澪拿起麦克风的样子渐渐拉近了:
我想有一对翅膀一对白白的翅膀
带着我在绵长的夏风里滑翔
任身体温柔地一点点消失
我想有一对翅膀一对白白的翅膀
让我忘却伤痛随风滑向洁白的地方
眼泪流尽的地方
我想有一对翅膀带我逃离尘世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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