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回溯（1/2）
自浮屠军依命退下后, 吕先反倒没了言语。他也没再向武虔讨要苏雁的灵位，更是对铁门后毁损的头骨和灵位视而不见。对于他们而言, 若第一次杀人后尚且还会在午夜梦回时懊恼惊惧外, 一回生二回熟，在这你死我活的江湖中, 恃强凌弱早就被刻在骨血里了。
吕先抬脚走向铁观台残破的城门，武虔和章渺尾随在后，原本武虔也想让章渺退下, 但这素来怂成球的军师第一次悍然无畏地站在他身后，一副你不带我我就死给你看的气势，让众无可奈何的浮屠军深感爱情让人盲目, 小军师果然还是沦陷在神武大将军的英姿下了。
三人在众人的目光下缓慢地走上铁观台，铁观台山势崎岖, 城门外一条蜿蜒山路直通山下，而城墙竟也是此地最高处，站在上面足以俯瞰山林。此刻天幕低垂晨光熹微, 半拢寒纱的新日隐蔽在云层间, 吕先指着远处问道：“武将军看过日出吗？”
武虔没答话，但他们这些驰骋疆场的将士, 数不清有多少次躺在死人堆里望着缓缓升起的太阳惊呼叹息。那一刻日光遍洒，连经夜厮杀后被血浸泡出腥臭湿沉气息也消弭在跳跃的光斑里, 温热的光驱散骨缝里的寒冷, 到底还是活着。
吕先抄着手, 近乎迷恋地看着远处的朝阳说：“我自以为为星辰而生, 每日坐卧星晷台前，推算日月轮转，观望星辰变换，久而久之都忘记了原来这漫天星辰都是有温度的。我幸也不幸，幸在河洛星垣的祭司吃喝不愁，为帝王推演国运，所说无非国泰昌隆，诸神护佑我大梁岁和人兴。但我等所言，便如借风腾起的烈火，成为帝王掌心胡作非为的挡箭牌，哪怕他们掀起战事，致江山民不聊生，却也能用‘祭司言国安’为由任大梁苦不堪言！”
“我等明明身负接连神民的重责，理应指导帝王成一代贤王，又到底因何时起，反倒为虎作伥！我纵是披着万千星辰，星辰于我何其重，我背负高山，却也奈何不得百姓一声叹息！”
吕先癫狂地大吼，四周无人应答，武虔的眸子微缩，他恍惚想起了什么，忽听身后始终沉默的章渺幽幽开口：“神英十五年，应帝收河洛星垣密报后久未见百官，再上朝堂命全大梁清点新生儿生辰，将庚子年寅木月子时二刻出生的新生儿尽数诛杀。此举残暴，致大梁三十六州皆反，史称神英大劫。”
吕先不咸不淡地说：“此事所知之人甚少，便是河洛星垣都消去了当年的星文，你这年轻人又是从何得知。”
章渺敷衍地躬身，低垂着眼眉：“在下不才，师从国老，曾任天盈书院知书，修撰大梁国策。天盈书院藏天下珍奇书录，其中便有神英大劫的记录，我一瞥而过，却没想到竟在今日用上了。”
吕先：“原来如此。”
章渺道：“大祭司，晚辈多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便是你将全天下的书录都毁去又如何，总有人会记得。一人知，便是千万人知。晚辈斗胆，敢问大祭司当年到底上报应帝的是何星文？”
“当年我算出大梁当有一劫，天降煞星，毁我朝纲。但星文暧昧不清，应帝恼怒非常，为保其江山无忧，便下暴令诛杀新生儿。”吕先长叹，“我原本感化于为大梁躲避劫难，却不想我那一纸星文才是大梁的劫。也许新生儿中根本没有煞星，我才是大梁的煞星。但无论如何，此事因我而起，我做的孽，该由我来还。”
武虔忽然发觉自己与真相越来越近，他开口道：“莫非魔教的大阵，与当年事有关？”
“摩提教密文记载，当星辰归束，日月低垂，以生民为祭，可换得乾坤倒转。”吕先淡淡地说，“我等自诩万神之子，理应为皇天后土清理沉疴烂泥，只有改换苍天，再回往日，才能修正我所犯下的错误，让历史还于正轨。”
章渺全身炸起寒毛，吕先这老不死的说的神神叨叨，实际上是要用全天下的人献祭，想要将时光重新拨正到神英大劫之前不成？！
这怎么可能！
吕先双眸亮如明星，他似是看透了章渺的想法，轻声道：“怎么不可能？摩提教便是因感悟天地灵妙才被大苍皇朝碾灭，我等承继摩提教所学，便当以先人为典范，奉先人之书为圣喻，还天下海清河晏，让万民不再流离失所！”
这老不死的疯了不成？！
章渺怒道：“摩提教乃大苍邪教，用婴孩炼药此等罪孽罄竹难书，被楚帝诛杀后民间自是称快！即便你们不认可他们的罪行，退一万步言，即便你们真的想以拯救天下人为由祭祀大阵，但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人又如何？等时间回溯，那现在的人又如何？”
“等重新回到一切未发生之前，他们自会重现世间，到时大梁不再濒临倾覆，所有人都会安然地活着！现在的人自是会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们的先辈不用被战火分隔，所有的错误都会被修正，这难道不够美好吗？”
章渺一字一顿道：“你真是白日做梦！”
吕先狂热地抓向武虔，武虔眉梢微动却没挣开他，便听吕先道：“神武大将军，只要此事能成，你爹娘自会复活。当年武王为一己私欲攻打北疆小国燕然，你爹燕然王带兵出征未敌，你娘在金殿之上自杀殉情，而你尚年幼，被武王随身带在左右，所惧怕的无非是你长大后复仇。”
“这等灭国杀父之仇，你怎可不报？来吧，追随我，追随圣教，让一切回到未发生之前！杀了武王报仇！”
“原来如此。”武虔轻声说。
章渺皱眉：“老大，不要信他！北疆诸国作乱，是所有北疆儿郎都知道的事，莫要因他几句话便信以为真。”
武虔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当年事确实始终未有定论，每当我重提时武王也已各种借口拒绝与我交谈。且不说边陲小国大多都是倚靠当地特产谋生，譬如勾镰、壤湘等偶有过界行为即便是大梁也并未苛责，甚至广开商路，设万物展迎万国来朝，武王灭国一事反倒引起民怨，实在不妥。”
章渺：“……”
武虔假装看不见章渺微妙的表情，继续真挚诚恳地说：“若此举当真能解我心头怨恨，那在下愿助大祭司一臂之力。”
章渺捂住了脸，在吕先看来他不过是武虔的属下，在浮屠军里哪有武虔有话语权。可若他此刻扒开章渺的手，应当能看见章渺那张因憋笑而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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