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五)(1/2)
月色清冷如雪,秋风扫卷庭前叶,枯莲似是留有满池清香。耳边似有风过吹来几声远处鸟鸣,月色白得也有些晃眼。斑驳竹影洒下,青葱淹没于黑夜中投下宁折不弯的身姿,仍是一片森寒洁绿。曾有翠竹常青十里,千年不见花开,万年未曾凋零。何处风动喧嚣竹,何人还忆良宵美景?
在这样的一个秋夜,姚简第一次觉得有些冷。曾经寒殿处处白雪红梅她不曾觉得冷,曾经大雨瓢泼险象环生她也不觉得冷,曾经沙场苦寒刀尖舔血她亦不觉得冷。可是这不过是秋天,她却觉得西风瑟瑟,恐不胜寒。
姚简将梏灵锁用双手握住,贴在胸口的位置。她蜷起双腿坐在庭院之中,开始思考着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从前她死了,兄长就能好好活活下去;可是等到她活过来了,兄长却不能再活下去了?
梏灵锁中的灵魂是有温度的,像是刚刚孵出来的小鸟,很温暖,很贴心,还在轻轻跃动。太过熟悉的温度,太过熟悉的节奏,太过熟悉的魂魄,太过熟悉的人。这世界上唯一记得她的亲人也这样离她远去了。
生死之事姚简已经见过太多,死在自己身边的人太多,死在自己手中的人也太多,她自己也经历过了一回了。姚简以为自己已经放下,觉得自己已经学会接受。可是当生与死这个命题真的近在眼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的洒脱。就算没有想象中的洒脱,她也早就不会继续盲目哀伤地哭下去了,她从来就知道哭不是挽救一切的方式。或许换一种话来说,似乎正是因为她还知道些挽救的方法,知道未来的路,所以现在才会如此坦然。
但她心里还是因为食言而感到阵阵心慌。她害怕,如果姚筹还有一丝神识在自己的身边,他会不会……真的不认自己了?
姚简将双膝放下,把梏灵锁放到眼前仔细端详。梏灵锁映着月光闪过一丝诡异的血色红光。兄长会怪自己的决定吗?肯定吧……本来是可以入轮回的魂魄却被她以禁术硬生生锁在这小小的仙器里。兄长,你别怪我……姚简很轻地在心里面说。
叶朋的事情她谁都没有说,虽然自中天回来之后她之前的猜测就越来越强烈,那个答案也呼之欲出。可是想要确定这件事情必须要先找到叶朋才好。兄长,你就先这样好好休息一下吧。你要找的人也是我要找的人。现在,我好像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
一道银光自天空一闪,一道身影自林中走来,迎着寒月如霜。他白衣胜雪,仙气凌然,正是天人降临。姚简的眼睛没有抬起,听到这样轻且静的脚步声后只是哑着嗓子道:“你回来了。”
虞祎走到姚简身前,他投下的身影将姚简罩住:“嗯。”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什么,他最终还是添了一句:“函敏阁很安全,我已经都打理好了。”
虞祎做事向来无可挑剔,姚简点点头,忍着有些酸的鼻子道:“我知道。你把兄长带到那里去,我很放心。”她抬起头,眼眶微红,“虞祎,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回不来的。”我现在才知道,我竟然欠了你这样多,你要我用什么还呢?你又让现在的我怎么还得起呢?
虞祎的身子微微一颤:“你知道了?”
姚简摇摇头,吸一口气道:“也没有。只不过看到了一点,没有看全。应该是我刚刚用禁术的原因,不小心窥探到了一些我死后兄长的活动。但是我也只看到了你和兄长一起给我养魂的事情,其余的都没有看见。”姚简盯着虞祎那张如玉的脸庞,心里百感交集,就像是被很细的针密密麻麻扎了,在微微泛着痛的同时惊喜地发现这远比自己想象的痛感轻上许多,“不过看到那些就已经足够我……虞祎,真的谢谢你。”
虞祎摇摇头,似乎有些失落。他站了一会儿,突然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递给姚简,他坐到姚简的身边,很平淡地道:“风寒露重,别着凉。”
姚简愣愣地接过外袍披在自己身上。这件外袍上还有虞祎的体温,让她觉得很温暖,这样的温度和虞祎的外貌真是没有半分类似。她不自觉地用这件袍子将自己裹紧了一些。“虞祎……”姚简看着虞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犹豫着开口。
“嗯。”虞祎轻声应道。
姚简看着他的脸却陷入了沉默,她眼中映着虞祎的身影。月光照进来,恍若生命中一道遥不可及的白光。她早就应该万劫不复,她也早就是个魂飞魄散的人了。可是当魂魄再聚,她还是那个她。就算这具身体是假的,是重塑的一具身体,可是姚简还是她。从前的过往永远也抹不掉,就算她想当作看不见,却仍是不得不背着那些过去继续前行。
虞祎听不到姚简后面的话,只能听到姚简很轻的呼吸声。他忍不住问道:“何事?”
姚简轻轻愣住,摇摇头尽力扯出一个笑,这笑在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愉悦,也看不到平日那般的轻松洒脱。不过虞祎看不到姚简的表情,而且这个笑确实将姚简的语气提了点儿生气,没有再那么消沉暗哑,这让她说出来的话正常了许多:“没什么,我就是想叫你一下。”姚简嘴上这么说心中却道:阿涵曾经告诉我你有过一个喜欢的人,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怎么样,我想知道我们究竟差了多远……
虞祎轻轻应了一声,道:“我在。”
不知道为什么,姚简的眼眶蓦然一红。她觉得自己眼眶的这种酸意沿着鼻梁一直向下,到最后牙根儿都在颤抖。她不知道说什么,似乎是太久没有听过这样的一句话,似乎是太久没有人会这样和自己表达过如此坚定的立场了。在这样一个情境下,虞祎平淡而坚定的这句话听着格外打动人。
如果说阳光投下来将世界分成黑白两个颜色鲜明的部分,她姚简早就从光明之中纵深跃入黑暗的深渊,并且常驻于其中。虞祎的这一句话就等于将姚简所居住的黑暗劈开了一道缝隙,让她看到了一道日光。如同落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的绳索,姚简看到了远处救赎自己的人,哪怕那只是一扯就断的蜘蛛丝,她也想要拼尽所有力气去抓住这道光。
姚简死死咬住牙,用了半天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开口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声音仍是有些颤抖:“嗯,我知道。”她说完又小声继续重复道,不知道是说给虞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知道你在的。我知道的。”
两个人这般静默地坐着,姚简的脑中还是一片混乱。明明所有的事情都清晰无比:就像是什么样的因种下什么样的果,什么样的君便有什么样的臣,她从来都知道这些事情。可是……她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呢?
姚简觉得自己的头很痛,她一再握紧手中的梏灵锁,越来越紧的手却不能缓解任何她心中和脑中的焦躁烦意。姚简木然开口,不知道是说给虞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凡人都有自己的命格,一生万事全归于司命星君的一支笔下。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什么样的人出什么样的事,从降生到死亡,一辈子在神仙看来活得那般清楚,一丝一毫都没有差错。可上一世的我生在九重天,长在九重天,我的命是我一步一步自己走出来的,没有半分别人的书写,也不曾让任何人在我的生命中落笔。我……”姚简很轻声的问自己,“最后我就真的是这般十恶不赦吗?”
姚简低头去看,突然不合时宜地发现虞祎的外袍的下摆被自己拖在地上,被深棕色的泥土污了边角。自己怎么就这么喜欢弄脏他的衣服呢?她默默想。她不知不觉抛开一秒前自己还在费心思考的事情,伸手将拖地的下摆捞起来,仔细地放在手中端详,看着沾了泥土的白袍出神。
虞祎突然闷闷出声:“没有。”
姚简攥着白袍的衣角茫然抬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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