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一)(1/2)
晬天永晊原一役大捷,全军折损将士不过三万,歼灭敌军却有二十万之众。捷报一来,天君大悦,当即奖赏三军。姚筹领兵乘胜追进,不到三月,将失地收复了二分之一。姚简死后复归,御驶嗜血丹蝶,以一人之力横扫千军,飞过之地不留活口,因此名震九重天。天君欲封姚简为将军,姚简却以失责为借口,称自己难当大任,谢绝了一切赏赐,只随着姚筹征战。因她一直穿着红衣,过处花香四溢仿佛令人置身于梅海之中,故世称绯莀神女。
“容斐君,这三个多月以来巡夜的将士们总是说在半夜总会听到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像闹鬼了似的。容斐君,绯莀神女不会是妖吧?那种邪物看起来可不像是仙人可以御驶的。”
“就是就是,战场之上以一敌百也就算了,她竟然能一人对抗几千人!掉下山崖居然还能活下来,谁又知道她现在是什么人?如果是只什么蝴蝶精变的也未可知啊。”
“而且她上战场从不带剑,也看不到她和别人过招。但是她每一次下战场的时候浑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血。”
“这样的妖术竟然也敢放在九重天上用,如果我是颖宬尊的话就不认她这个妹妹!你们闻到她身上那股异香了吧?九重天上从前可从来没有,而且熏香可熏不出这么重的香。”
只要姚筹不在军营,虞祎和姚简在这里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长此以往,全军上下都知道绯莀神女和容斐君的关系十分不好。原因很简单,容斐君这样的君子如皎皎明月一般高不可攀,自然看不上姚简饲养这样邪物的做法。俩个人这般水火不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日正好赶上虞祎带人巡夜,这群人为了讨好虞祎便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越说越兴奋,越说越难听,仿佛姚简是什么穷凶恶极的大魔头。
可是给这群人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在姚简面前说她一句不好。因为姚简在战场上杀人的手法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说归说,但是惜命得很。
虞祎的面色阴沉,他沉着脸越过这群背后语人是非的士兵,自顾自地提着灯笼绕开他们径自去巡夜。那群士兵仍是说得兴致盎然,没有一点儿想要收敛的意思。
“喂!你们不要说了!师姐就是师姐,她的辈分不知道比你们打多少呢?你们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带着艳阳天的勃勃生机。虞祜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面前的人斥责道,“你们管好自己的嘴,有本事多杀敌呀!一个个平时靠着师姐的蝴蝶立功,现在还在背后说她的坏话。没有师姐,你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未知数!”
那群人一看来人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虽然他的武艺比自己高强,可是这些士兵都是一个个成年男子,被这样一个少年形容的人骂了当然不服气。仗着人多,方才那个骂得最狠的梗着脖子道:“年纪轻轻的小屁孩儿,你以为有莲花观给你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虞祜撸袖子的动作被一只手轻轻摁住,黑夜中走出来另一位穿着白衣的男子,道:“小师弟年轻气盛,方才多有得罪,诸位莫怪。”清朗的声音传来,虞社看着面前众人慢慢提醒道,“今夜还得辛苦各位巡夜,二师哥已去,你们也不要误了时辰才好。”
这几个人敢对着虞祜发火,若是不爽了还可以仗着人多和虞祜打群架。但是这几个人加起来都不是虞社的对手,此时看到虞社过来,一个个涨红了脸却不敢反驳,支吾几句就提着灯笼灰溜溜地走了。
虞祜这才转过身抱怨道:“三师哥,你怎么又拦着我?你没听见,方才他们骂的可难听了!他们说师姐……师姐多好的一个人啊,如果没有她,小师妹早就不在了!”
夜色中又走出来一个同样服饰的白衣人,抢在虞社说话前狠狠敲了虞祜一个爆栗,他道:“你是不是傻啊?你今天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和别人打架,回头这群人再把这件事情强安在师姐头上,你让师姐以后还怎么见人?”
虞祜撇着嘴揉了揉额头,反驳道:“我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种事情怎么会让师姐替我背锅?四师哥我和你讲,别说是这区区十个人,就是再来十个我虞祜也打得过!我虞祜别的不行,就是会打架!而且打他们这种人是一打一个准!”
虞祝还要再敲虞祜一个爆栗,举起的手被虞社轻柔地拦在空中。虞社耐心地和虞祜道:“你四师哥说得没错,要不然我也不会拦着你了。你师姐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心情也不好,你就不要给她惹事了。”
虞祜争辩道:“三师哥你也胡说?莲花观观规分明有说‘为人精诚,不可言谎’这样八个字。师姐昨天还在陪小师妹玩呢!我今天和小师妹一起去看师姐的时候她还在看书,看到我们还开心地聊了会儿天,根本没有心情不好!所以三师哥说的话好没道理!”
虞祝推开虞社的手又敲了虞祜一记,皱眉道:“哎,我说你这小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就算师姐心情好,你这么打架就对了吗?唉,真是没法说你,我和三哥好心来救你,结果你在这里和我们顶嘴?算了算了不说了,咱们回营帐吧。”他一手揽住虞社的脖颈,一手揽住虞祜,不由分说地将虞祜往回带,口中还道,“今天是你二师哥巡夜,被他逮住,咱们就等着回去背书吧!那破玩意儿,我背一遍忘一遍!”
“……”
再说虞祎一个人提着灯笼巡夜,走了几步果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夜色深处还有几声听不真切的轻笑。那笑声大约是憋闷在胸腔中发出的几声,像是深夜的落花,带着未尽的芳香从枝头轻轻折断,将那清亮的脆响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那笑声是从军营尽头的那一只独立的帐篷处传来的,那是姚简的帐篷。自从三月之前姚简回来之后,她在人前虽然也时常欢笑,但是那笑容却和以往大不相同,竟像是活生生地换了一个人一般。从前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浓浓的笑意,如今虽然也是嘴角挂笑,只是眼中笑意浅薄,从不入眼底。从前她在莲花观,平时都是小师妹缠着她,她闲下来的时候一会儿闹闹这个师哥,一会儿逗逗这处的花草游鱼,总是闲不住的。可是如今,只要没有人去找她,她甚少从自己的帐篷中出来。久不见光的皮肤像新漆的墙面那般惨败,身形消瘦,从前合身的衣服她穿在身上就算束紧了衣带也一样打晃。还有,就是她身上几乎日日都会有新添的伤口,仿佛永远都不能愈合一般。
虞祎屏气敛声的在心里想着,在无声无息中一直向前走去。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走到姚简的帐篷之前了。虞祎握着木柄的手紧了紧,提着灯笼就像转身里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回身,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又一次出现了。
他这才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盘腿坐在帐顶上的红色身影。月光照着她清瘦的面庞,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肤色过于苍白,竟是要比月光还要再清冷上三分。她的长发随心地披散在身后,有几缕垂在身前。她的眼睛注视着身前,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已经有外人到来。
虞祎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贴着帐篷往她所朝着的正面又走了两步,这才看清了姚简所看的事物。
姚简的脸上没有表情,略微垂着眸子,有三五只红蝶在她身前翩翩起舞。姚简的左手随意搭在腿上,身体前倾,以支撑在右膝上的胳膊肘撑住自己的下巴。姚简就这般盘腿坐了一会儿,眼中没有什么神采,眼珠也只是跟着上下飞舞的红蝶而移动几分。
姚简坐着不动,虞祎站着不动。就这么呆了一会儿,姚简突然坐直身体,她抬起右手迎着光看了看。虞祎分明看到那一双手上有数不清的细小红点,那些分明是用针扎出来的伤口。姚简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似乎看到了什么,立刻伸手在自己的衣领处随意摸了摸。空气中那抹幽淡的梅香变得浓郁了起来,但显然没有战场上的花香浓郁。
姚简右手的食指渗出了鲜血,在这几只蝴蝶轮番停留过之后,姚简随意地将手指放在口中含了含止血,然后又轻轻向着空中那几只蝴蝶的方向吹了口气。那几只蝴蝶竟然用翅膀围成了一个圈,像是手拉着手的一群小孩子在欢快地嬉闹转圈。姚简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鲜红的唇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这回的笑声不再是闷在胸中,而是实实在在从她嗓子里轻哼出来的,而她眼眸的深处似乎又能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了。
这样浅淡却真实的笑意久违的出现,直直撞到虞祎的眼里。虞祎站在那里,看着盘腿坐在帐篷顶的姚简,明明近在眼前,他却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样觉得不要紧,而是这样一觉得,虞祎不自觉地往前又走了一步,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姚简脸上那本就不多的笑意一瞬间淡去,她警惕地低下头去望,一眼就望进了虞祎那双冷如冰窟的浅金色眼瞳。
姚简脸上的怔愣转瞬即逝,她的嘴角翘起,连带着眼睛也一同弯了弯,看上去是和从前别无二致的笑颜,落在虞祎眼中却是说不清的疏离冷淡,仿佛凡人在被剥光了衣服后又被人扔进冰窖,冷到针扎般的同感涌进肺腑,刺痛了四肢和一颗尚在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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