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能够重新开始(二)(1/2)
莱昂内尔背靠窗户, 带着面具, 与舞厅里旋转的贵族男女一样。摄政女王伊莎贝拉特地将这次的舞会定义为——假面变装舞会。这是一次绝佳的自我炫耀机会,贵族们都别出心裁, 每个人都将自己平日里掩盖得极好的一面展露出来。
大约是因为摄政女王在舞会结束之后,要送出五千金纳尔的巨款,这场舞会每一个细节, 都表现出来无穷无尽的欲望之潮。人们打扮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扮演成自己想要成为的身份。每个人都尽力地实现自己的梦想,展现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有些人甚至捏着假嗓说话,扭捏的形体想要展示出真实的“自我”。这是这次宴会的主题。莱昂内尔认为——这些贵族们虽然带着面具,反而比平时更加可信。
本次宴会比摄政女王在位时期, 任何一次宴会, 都要穷奢极欲。过去的几十年里,无论是迎春花节(国庆日)、五月塑日节、仲夏火焰节、号角丰收节(虽说这个节日只是秋季宴乐会的一部分)还是冬至节和新年, 没有哪一年的节庆可以和这次宴会相比。
舞会在六个大房间里同时举行,房间互相连通,却又看不见其他房间的状况。这加大了假面化妆舞会的神秘感,让人愈发地感觉到兴奋。
摄政女王命令白鹭宫开放,特地腾出来的六个房间, 按照一年四季, 黑夜白天的寓意来排列。
春季的房间里, 帷幔与玻璃窗户都是初春嫩芽新绽的鲜绿。夏季的房间里, 挂满了女王陛下的诞生石——石榴石一般暗红色的帷幔。它的窗户玻璃自然也是石榴石一般的颜色。
秋季房间里, 壁炉和帷幔都散发出暖黄的光芒, 显得温馨静谧,这里的窗户玻璃也呈现出美丽的暖黄色泽。而冬季房间,则一片雪白,白色覆盖了一切。
虽说是舞会也不太尽然,作为秋季宴乐会的一部分,这次的假面化妆舞会,是各种娱乐活动的综合。贵族们从不缺乏寻欢作乐的天赋,这次的宴会里,凡是可以想到的娱乐,摄政女王都为他们准备好。
春季房间里,放着许许多多的牌桌,贵族们可以在这里玩到所有想玩的游戏。他们可以在此纵情玩乐,在牌桌上一掷千金。金币在此地哗啦啦作响,堆起来怕是比任何一家银行里的金库,还要数量惊人。
夏季房间里,仲夏火焰节永不消逝。所有火焰节会表演的项目,都会在这里看到。舞女们穿着薄纱翩然起舞,耍水果的小丑和耍刀的小丑互相投掷道具。不仅如此,这里还有说笑逗乐的,有即兴表演的,甚至还有吹火人。
秋季房间里,豪宴永不落幕。侍从们如同游鱼一般穿梭在席间,他们端着装有香醇美酒的酒壶随时斟酒,宾客的酒杯从不会空空如也。甜美的水果,精美的糕点,美味的珍馐,源源不绝。宾客们大快朵颐,好不爽快。
冬季房间里,设施是最为稀少的。巨大的白色雕柱,支撑着星辰穹顶。即使是白天,也可以看见星辰在穹顶中流动——这是摄政女王巨资打造的魔法穹顶。在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温泉,令整个房间都浸泡于一片静谧氤氲当中。
而白昼的房间里,点燃了四千只蜡烛,将房间照亮如同白昼。这里就是舞会的场地。大理石地面光洁如镜,照着起舞贵族们的倒影。两班乐队轮流演奏动人舞曲,平日里再严肃的人都会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来跳上一曲。
只有黑夜的房间,令人望而生畏。不知摄政女王有何深意,在黑夜房间当中,既不点蜡烛,也没有壁炉。这里只有永恒的安静和黑暗。厚重的黑色帷幔更是令人恐惧。无论男男女女,都不想进去那个令人一抹黑的房间。
春季房间传来金币撞击的声音、夏季房间里面是欢快笑声、秋季房间里有吃喝尽兴之后的饱嗝儿、冬季房间里则充满暧昧呻、吟、白昼房间内溢出美妙乐曲……而夜黑房间里,只有绝对的安静和黑暗。
其他房间里都适合寻欢作乐,只有最后这个黑夜的房间,和其他房间不同。人们都不明白摄政女王如此安排,有何深远用意。但既然是摄政女王安排的,他们只能选择闭上嘴,乖乖地接受它。只要他们不去这个房间就可以。
假面化妆舞会从早上太阳初升开始,一直进行到第二天早晨日出之时。贵族们疯狂取乐,看上去如同世界末日最后的狂欢一般。
渴望权势的人,打扮成国王——虽说斯刚第王国最后一名国王已经死去两百余年。
渴望永恒的人,打扮成精灵——好像这样他们也可以和精灵们一样长生不老。
不会弹奏,缺乏天赋的家伙,做出喜欢音乐的样子——因为他们打扮成了乐师。
自誉为绘画鉴赏大师的家伙,则打扮成过世画家的模样——对着他们收藏的自画像做参考。
甚至还有人,将自己打扮成神明,就像是欢愉园内打扮成爱神苏珊娜的那些女祭司一样。
不管他们是何身份,每一名与会者都穿着考究,极尽奢华。他们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用这种方式来把真正的低下工作者和自己的贵族身份区分开来。连他们遮盖面部的面具,都是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
珍贵的鸟羽,大颗的珍珠,昂贵的宝石,金灿灿的黄金,更加稀有的瑟银……他们巴不得将他们所有能够想到的,所有能够做到的贵重材料,都弄到小小的面具上面。
毕竟不管他们打扮成什么样子,他们都是贵族,都是得天独厚的命运宠儿。
莱昂内尔在这些人里面,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穿着真正的马夫衣服。
灰扑扑的外套外面,套了一件牛皮坎肩。马夫们经常穿的帆布裤子,大腿内侧加上一层防止磨损过度的牛皮补丁。脚上蹬着便鞋,脚裸都无法遮盖,只能任脚脖子在秋风和冬夜里就这样受冷风吹。
而且,他的衣服又脏又旧。如果不是他脸上带着要参加舞会必须佩戴的面具,他早就被当做真正的马夫给赶到马厩里工作去了。
莱昂内尔并没有为这次的宴会特地准备服装,他接到摄政女王的信件之后,原本打算不去。是兰德尔让他改变了注意——兰德尔告诉他,提里安法师协会要派人来。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温莎。
即使是不能和温莎说话,莱昂内尔想只要能够远远地看温莎一眼就好。
抱着这个小目的,莱昂内尔直接从丹古堡马厩的马夫那里借了这套衣服。他的面具也是临时从街边小摊贩那里购来,是平民们会在节庆时期戴的那种那素白色面具——不同的是,他们买回家之后,会用颜料在面具上画上自己喜欢的花纹。而莱昂内尔面具一片素白,上面什么都没有。
望着舞池中旋转的贵族们,莱昂内尔的思绪随着他们一起旋转——不知道温莎,会扮成什么样出现在舞会上呢?
他会穿上星界法师的制服吗?不,那算不上是“化妆”了。虽说温莎口头上说“已经成了穹顶六星”,可是枢密院并没有接到关于新的星界法师认命文件。情报部那边也没有传来新的星界法师的消息。
想起来,可能是温莎说的气话。当时情况紧急,提里安法师协会让水滴协会协助启动朱诺斯城的升空装置,作为符文大法师,温莎拥有控制室的钥匙,并不奇怪。
打扮成兔人族的年轻男人从莱昂内尔身边跳过,他蹦蹦跳跳装作可爱小兔子,爪子还挠挠自己的脑袋,模样十分招人喜欢。小兔子窜入眼帘的同时,一个想法也窜入莱昂内尔的脑海——如果温莎也能够扮成这样的小兔子,那该有多美妙!
但他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不,温莎不会打扮成小兔子……虽说他那样穿着很可爱,可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他也对此十分抵触。
不仅是这样,温莎讨厌的东西,似乎都和莱昂内尔有关。甚至连莱昂内尔本身,也是温莎所讨厌的东西。温莎曾经明确表示过,对莱昂内尔的憎恨。念及至此,莱昂内尔刚刚产生的那一点隐秘快乐,瞬间被无情的现实冲刷得无影无踪。
越想越难过,无穷无尽的懊恼包围了莱昂内尔的身心。他心情沉重得再也没有其他想法,除了面对温莎,向着那个他曾经深深伤害过的男人忏悔——虽说温莎可能不会接受——再也没有任何救赎的办法。
“天呐,我到底给他造成了多少伤害?”莱昂内尔失落地捂住额头,背靠墙壁轻声叹息。
“给谁造成了伤害呀?”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兰德尔热情地凑了过来,“情报部部长皮尔逊大人,这里可不是教堂的忏悔室呀!”
“这样你都能认出来,”收敛起自己的那点小情绪,莱昂内尔转头冲着兰德尔说,“我对钢铁玫瑰骑士团的团长大人的眼力,由衷地表示敬佩。”
“哈哈哈,你不也认出我来了吗?”兰德尔朗声大笑,拍了拍莱昂内尔的肩膀,“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来的吗?其实也不难——你的右脚脚裸上有一道伤疤,那是我们第一次骑马的时候,你为了把我从溪水里捞出来留下的。你还记得吗?”
莱昂内尔当然不会忘记,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他受伤的脚裸火烧火燎,让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不能下床,更不要说是走路了。他几乎都要以为自己下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渡过,从此成为残疾。
还好兰德尔是一个好伙伴,他经常拿着食物,带着笑话和八卦跑来找莱昂内尔聊天。正因如此,莱昂内尔在病床上的日子才没有那么孤独。
从回忆中拉回现实,莱昂内尔白了兰德尔一眼,上下打量一番他的穿着:“所以,这就是你穿成湖水仙女的原因?嗯,挺适合你的。”
这一身可一点都不会适合兰德尔这样身材高大健壮的圣骑士。他过于宽阔的肩膀把裙子撑得很开,裸、露的肩膀上,由战争留下的伤疤十分显眼。说实话,这套衣服简直蠢毙了!
兰德尔难为情地挠了挠脑袋,他也对这套衣服抱有同样的看法。“因为维克多他……”他拨弄几下面具上的羽毛,“他不肯一个人穿,所以让我陪他……我们一起穿……嗨,我说你不能这样!你不可以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是要冒犯我吗?蠢货,我要和你决斗!”
“我接受。”莱昂内尔不以为意地说,“我会用铲马粪的的铲子把你脑浆拍出来。你来决定时间和地点吧,我会赴约的。”
“去你妈的!”兰德尔用力地给了莱昂内尔一拳,“我说,去你妈的!哦,我得去跳舞了!你没有舞伴吧,对不起了,提起来你的伤心事啦!你要哭吗?”
“你的舞伴呢?”莱昂内尔说,“我没看见他。”
“不知道,或许洗澡去了。”兰德尔不在意地耸耸肩膀,“说真的,我还以为你想通了。”
“什么?”
“格瑞斯。”
夜风吹动帷幔,吹散一室靡靡之音。莱昂内尔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看兰德尔的眼神变得不那么友善:“你什么意思?”
“朱诺斯城打成那样,住宅和商店几乎都没有保留。”兰德尔瘪了瘪嘴唇,“高文上哪儿去买给孩子绑身体的绷带?好,这一点你可以不必解释,可以说他是在丹古堡,在高松城,在西港城甚至是路过某个村镇的时候买的。但是另一点,就实在是说不通啦!”
莱昂内尔冷冷地看着他,双手抱臂,一言不发。
“高文英勇战死的时候,你别忘记我也在场。”从兰德尔嘴角的弧度看来,他笑得十分得意,“他被一击穿透了胸腔,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呢!”他摇了摇头,歪着脑袋盯着莱昂内尔,“他要怎么样做,才能说那么长一段遗言?”
“你想怎么样?”莱昂内尔冷冷地说,“要去告诉格瑞斯吗?去大厅里嚷嚷吧,让整个斯刚第王国都知道!”
“嗨,好啦,我知道你是好心。”兰德尔摊开双手,“我这不谁也没告诉吗?我知道你是想要安慰格瑞斯,可是,安慰一名寡妇最好的办法,不是娶了她么?”
“我知道。”莱昂内尔说。
兰德尔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那你的回答呢?”
“我没那种想法。”莱昂内尔甩开他,沿着走廊离开,“不管是谁让你来说这些的,都把我的回答转告回去。”
兰德尔讨了个没趣,讪讪离开。
莱昂内尔沿着走廊,从白昼房间离开。他闲庭信步地到处乱逛,除了兰德尔没人发现这名穿得像马夫一样的高大男子是谁。但他身姿挺拔,步伐优雅,气度不凡……还带着一种令人无法直视的庄重严肃,无法不让见过他的人印象深刻。
莱昂内尔路过春季房间,却没有坐上牌桌。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和温莎身形相似的人在。贵族赌徒们是如此沉溺于古老娱乐,即使是透过嫩绿色灯罩的烛光,也没能改变他们兴奋得发红的面庞。
温莎不在这里。
莱昂内尔路过夏季房间,却没有观看表演。他环顾一周房间,所有人都在纵情欢乐。房间中央有六名舞者们半裸着,扭动身躯娴熟地跳着仲夏火焰节的庆祝舞蹈。说笑话的愚者摇头晃脑,帽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这响声不由得让莱昂内尔想起来,温莎曾经在胸口佩戴过的那个首饰。他可是喜欢得不行,但温莎却对那东西深恶痛绝。
想起来,这也是莱昂内尔对温莎造成的伤害之一。听见那铃铛声,莱昂内尔内心一阵难耐的钝痛,再也没办法在这个房间再逗留片刻。
莱昂内尔路过了秋季房间,却没有去吃一口食物。侍者端上来整头的烤猪,从那头猪的大小看来,应该是不足三个月的小猪。长有漂亮羽毛孔雀放在蛋糕上被呈上来,嘴里还叼着一颗硕大的珍珠。打扮成国王的男子用他身边女士的靴子饮酒作乐。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吃相算得上优雅,平日里不为人知的邪恶趣味,在这一刻尽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莱昂内尔感觉有些恶心,快步离开了这里。
莱昂内尔还未进入冬季房间,就被扑面而来的水蒸气给弄了一脸。温暖的水蒸气冉冉上升,遇见冰冷的房梁,覆着于上。它们渐渐凝固成水滴,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莱昂内尔刚刚走进去,就被冰冷的水滴给滴中了后颈。
冬日房间里,没有任何人身着片缕。但他们依旧戴着面具,遮盖住自己的面孔。在面具的遮盖之下,不管做出多少苟且,都不会有任何负罪感。男男女女拥抱在一起,不绝于耳的暧昧叹息随着水蒸气一起蒸腾上升。
坐在浴池中央的男人,扮成人鱼的样子,高举手中权杖,仿若主宰这一切的国王。
莱昂内尔快速扫视过一遍,没有发现和温莎身材相近的人。他开始自嘲地想,艾德里安是不会在这种地方来的。他的艾德里安是那样纯洁,怎么可能会参加这种声色聚会呢?
莱昂内尔垂下眼帘,快速离开冬日房间。
莱昂内尔将所有房间都找过一圈,甚至连阳台和盥洗室都没有放过。任何地方都都没有看见温莎的身影,哪怕是和他气质与身材相近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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