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一次(三)(1/2)
温莎从未有过如此吵闹的梦境。无数刀剑在他身边反射夺目光芒, 金属互相撞击——有的来源于剑刃相撞,有的来源于劈中盔甲——吵闹得好像有上千名铁匠同时在他耳边打铁。他的视界晃动个不停,趴在巨人的宽阔后背上。
恍惚之间,温莎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正漂浮于海洋中间,身下是一条舢板。否则怎么会颠簸得如此厉害?
他的头脑还不是很清楚, 但能够感觉到温柔的怀抱, 还有耳边亲切的话语。有什么东西,散发出温暖的熟悉光芒。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光芒。却只摸到冰冷的金属。
“请你……”似乎有人在说话, 透过那冰冷金属之下, 热切的目光让他浑身发烫。
温莎听不太清楚对方说的什么, 只觉得身体一沉, 似乎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他奋力挣扎着, 想要从那一篇漆黑的河水当中浮起来。是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把他捞回拥有光芒的世界。
温莎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维克多关切的面孔。“我怎么了?”他刚刚开口, 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到。随即又想起来——这是面具的作用。他随手揭开面具, 又开口问了一遍,“我怎么了?维克多?”
“我应该怎么回答呢?你希望我如何回答?”维克多反问道,“想听真话还是想要听几句安慰的话语?”
“得了吧!”温莎虚弱地闭上双眼, “直接说,我承受得住。”
“我不知道你在城墙上做了什么, 我认为你有点消耗过度。”维克多满脸严肃地凝视着温莎的面庞, “最近都不要再施法了, 你本来就在生病。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样虚弱的情况之下,还消耗这样大的能量。”
“因为,兰德尔说——我们在那里耽搁,每一分钟都在死人。”温莎转过身去,背对维克多,“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我们都知道那可能只是理由之一,不过你不想说的话,不说就算了。”维克多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他在外面站了一上午啦!自从战争结束、圣骑士们回营地待命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
“哦,谁?”温莎漫不经心地问。
“你知道是谁的!该死,别和我装蒜好吗?!”维克多的暴躁脾气又起来了,如果不是温莎还在生病,他肯定会和温莎打上一架,“莱昂内尔,莱昂内尔啦!我认为,他早就认出来你啦!但是他却没有揭穿!”
“哦,知道了。”温莎冷淡地说。
维克多凑到温莎肩膀旁,把他翻了过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原因吗?”他的眼睛闪闪发光,里面全都是八卦之光,“他明明认出来你了,为什么还要装作不认识,甚至不敢进来探望你呢?”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温莎的态度依旧冷漠,“我又不是他肚子里面的虫子,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想法呢?”
“因为你没有揭穿啊!你在扮演一名‘旅法师’,既然你不想说,他尊重你的意思,就没有揭穿这事情!”维克多坐到床沿,兴奋地手舞足蹈,“我从来不认为哪一名贵族,会有这样的表现。或许这就是绅士吧!他尊重你!你的想法和你的意愿,都是那样。”
温莎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他支撑身体坐了起来。“以前可不是那样。”他说,“那个混蛋,根本就不知道何为尊重。他也没有要尊重我想法和意愿的意思,总是强迫我……”他痛苦地垂下头,想要把那些不好的回忆赶走,“好了,我不能提这个。我也不想再说这些事。”
“现在他改变了不是吗?”维克多歪斜脑袋,“智慧之神这样说过——年轻人难免会犯下一些错误,如果能够诚心、彻底地改过,他就可以获得原谅。”
“说起来挺轻松的。”温莎拉长了脸,面色十分难看,“特别是在受到伤害的人不是自己的情况下。”
“哦,那你还要装作对他毫不在乎,一点都不肯原谅这样子,到什么时候?”维克多摇头叹气,掰着手指一条条数,“现在还戴着他的戒指;虽说不回信,每封信都会反复看;生着病还跑到这前线上来……这些如果都不算,那么在城墙上,不顾自己的安危,竟然消耗了那么大的能量,可就说不过去了……”
“这破戒指你喜欢的话,送给你。”温莎扯下手指上的戒指,愤怒地丢给维克多,“我每天都在看信,接受他的悔过,但是并不代表原谅了他!我跑到这里来,是因为罗兰德女王陛下的要求……至于在城墙上的事情,那是因为不想再多死人!就这样!”
“哦,好深的戒痕。”维克多捉住温莎的手指,轻轻在他戒痕上摩挲,“我保证,在它消失之前,你就会……”
“我什么都不会做!”温莎吼得大声,一下子给有些呛到,“咳,咳咳!你就是这样刺激的病人的?该死的混账东西,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哪怕五分钟?”
“好,好,好。”维克多连忙举起双手,“我现在就走。戒指我收下啦,是个不错的纪念品。”
说完维克多泥鳅似地溜了出去,温莎看见他的背影,还是没能忍住把枕头给丢了出去。
*******************************************************************
钢铁玫瑰骑士团的旗帜,在新维泽城上空飘扬。兰德尔整个上午都花费在给投降群众分发旗帜的事情上了——当然,还要趁机捞上一笔。虽说这笔钱的归属权,并不在他手上。
等兰德尔回到营地的时候,正好看见莱昂内尔站在帐篷外面,靠在旗杆上面抽烟。
“他怎么样了?”兰德尔远远地冲莱昂内尔打了个招呼,一溜小跑过去,“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他呢?”
“应该没问题,我相信他没有这么脆弱。”莱昂内尔吐出一口烟圈,轻轻地拍了拍兰德尔的后背,“谢谢你的烟,事情办完了吗?要我去替你?”
“不用,已经有人替我了。”兰德尔说,“不过我们有一点麻烦——现在还是没有找到白鹿公爵拉瑟福德·威尔沙。如果让他给逃走了,那么他或许可能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们这一场战斗,可就算是白打啦!”
“你问过俘虏了吗?”莱昂内尔在旗杆上磕掉烟灰,小心地把那个有金狮包嘴的烟斗放进怀里,“他们在战争结束之前,都没有见过白鹿公爵吗?”
“他们说,在城堡内部起火的时候,白鹿公爵就跑回去救火啦!”兰德尔双臂抱在一起,捏住自己的下巴,“有人认为他在大火当中被烧死,所以没有办法辨认身体。但是我看过那些尸体,从被烧焦的人身上穿的盔甲看来,没有一个人是白鹿公爵。”
“烧死多少人?”莱昂内尔皱紧眉头凝视远方,“难道都没有仆从之类的?”
“没有,只有四名去救火的士兵,被横梁砸死之后才烧死的。”兰德尔说,“其他人都及时逃出去了。毕竟我们放的火其实并不大。”
莱昂内尔点点头,示意兰德尔继续说下去。
“我们封锁了各个路口,从昨天到现在,没人离开过新维泽城。”兰德尔说,“不过我担心的是城里的传言——有人说可能是他通过密道逃走了,可是我已经派人把密道给堵上。并没有人经过那里。”
“所以,你认为他还在城里吗?”莱昂内尔笃定地说,“我也这样认为。或许是有人把他藏了起来?如果今天晚上还找不到他的踪迹,我们就得去申请挨家搜查新维泽城。”
“向谁申请?”兰德尔说,“齐格飞肯定不敢自作主张的!罗兰德女王陛下又离我们太远啦,等到她的批复下来,说不定拉瑟福德早就跑了!我们不可能长期封锁路口的。”
他们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旁边帐篷的帘子突然掀开。旅法师又戴好了他的面具,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那面具下传来。“你们不会等太久的,凡人。”旅法师说,“罗兰德女王陛下,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莱昂内尔和兰德尔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兰德尔开了口。“你怎么知道她要来的?”兰德尔双手交叉在一起,语气十分不友好,“看来你的消息比斥候和探子们还要灵通。”
“风告诉我……”旅法师举起双臂,他仰望天空,“即将会有一场大战,将要到来。”
“战争才刚刚结束。”兰德尔说,“不过,我也认为下一场不会太久。”
“普鲁士帝国的十万大军,正在沙漠边境集结。”旅法师垂下双臂,用他的手杖在地面上划拉了几条线,“他们筹备已久,准备充足而来。自从新维泽城被围困那一天,他们就在准备着。第一个目标,必然是——古德斯城。”
莱昂内尔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这名旅法师,他的目光当中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兰德尔听闻旅法师的话,也陷入了沉默。他们都低垂目光,各有心思。旅法师点头行礼,先他们之前离开。只留下两名圣骑士在这里,各自咀嚼自己的烦恼。直到齐格飞打断他们。
“安德森骑士,皮尔逊骑士!”齐格飞的声音还是如此清亮,在一群糙汉子当中,显得尤为突出,“女王陛下来了,她要召见你们,你们现在得去见她!”
莱昂内尔当然知道温莎说的是真话,可他没有料到罗兰德女王陛下竟然来得如此迅速。他跟着齐格飞,后面跟着兰德尔,三人一起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帐篷里。
身材和一名小扈从差不多的罗兰德女王陛下穿着全身盔甲,正坐在帐篷中间的木箱做成的小桌子上面等待着他们。莱昂内尔很想开口说——你坐在我的信上了,陛下。但他只动了动嘴唇,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们对女王陛下行礼,然后立即切入了正题。
“齐格飞说,你们还没有找到拉瑟福德。”罗兰德女王陛下说,“我本应该因为你们这次的军功奖励你们的,但是……现在还没找到他,是怎么回事?”
“我想,他大概是被人给藏起来了。”兰德尔本能地想要耸肩膀,耸到一半,又硬生生退了回去,“我们正打算让女王陛下定夺——是否要挨家搜查新维泽城?”
“这种事情还用问?”女王陛下看上去十分不悦,她摆了摆手,尽量稳定住自己想要发火的怒气,“去把他带到我的面前,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就算是把新维泽城的水都抽空,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带到我面前来!”
这样搜查,城里的平民可免不了要遭殃了。特别是莱昂内尔的前锋部队,他们在冰天雪地里面堵着城门三个月“围城”,现在因为这样一点小事情,而不能休息和获得奖赏。平民肯定会成为这些人的发泄对象。
莱昂内尔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却不得已要继续去干这种脏活。然而他刚刚站起来,就听见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我知道他在哪儿。”旅法师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维克多跟在他后面,“尊敬的罗兰德女王陛下,我能够找到白鹿公爵拉瑟福德·威尔沙。请先不要下达搜查的命令,打扰新维泽城平民的安宁。”
“如果你能够揪出他的话。”罗兰德女王陛下点头应允,“那么就如你所愿。”
******************************************************************
新维泽城所有的俘虏都跪在城堡大厅,圣骑士们用绳子把他们的胳膊连在一起,以防有人逃走。俘虏们都低着头,不看去看看管者的面孔,生怕一个眼神对上,就招来灾祸。
更何况,现在还有一名旅法师,用审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
这家伙看上去可真可怕啊,声音嘶哑难听,带着丑陋的面具。他长袍包裹的身体看上去很瘦削,不知道下面是不是只有骨头。
他就像是传说当中,半夜会偷走小孩和老人心肺的恶魔般令人生畏。
“拉瑟福德·威尔沙……”旅法师走过这些人身边,长袍掀起一阵阴冷的风,“我知道你在这些人里面……如果你还想要保留一点尊严,那么现在,站出来。否则……”
他话还未说完,就从面具下爆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让人不敢去想,他那句“否则”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恐怖惩罚。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妄动。既没人说话,也没有人站出来承认。这些人里面,威尔沙公爵可能是用了一些小手段,才让圣骑士们没有发现。这些穿着仆人衣服的男人里,一定会有一人是威尔沙公爵。
“我知道有些人认识他,可是不敢说。”旅法师绕过一圈人群,歪斜着兜帽笼罩的头颅,面具下射出的目光,让他看的人都不寒而栗,“如果你们肯揭发他,我们就不用这样麻烦。不至于每一人都来搜查。”
可是,就算是城堡里面的仆人,也不是每一人都可以每天见到白鹿公爵的。只有他的贴身侍从们才能有次殊荣。但是,那些人现在永远没有办法开口讲话了。兰德尔在城堡里发现了白鹿公爵贴身侍从们的尸体,一个活口都没有。
“大人!”一名男仆抬起头,满脸都是害怕,“请不要伤害我们!我只是个厨房帮佣,只知道穿着华丽衣服的人是城主!我根本就没直视过他的脸啊!”
他这句话一出,俘虏们立即哀嚎一片,嘴里叫着:“大人开恩啊!”
“我只是负责筛选面粉的女仆,怎么可能见过城主呢?”一名老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更何况,城主大人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
“我只是负责打扫马厩的!”
“我只是负责剥大蒜的啊!”
“我只是负责浆洗衣服和床单的!”
“我只是……”
一时间,大厅里面乱糟糟的,各种哭泣声此起彼伏。比市场还要吵闹,旅法师扭头望向莱昂内尔,无奈地说:“让他们安静一点。”
莱昂内尔点点头,轻快地跳上大厅里白鹿公爵的座位。“都给我闭嘴!”他的声音威严而又响亮,极力吓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旅法师拄着拐杖,挤开人群,一步步向里走去。“我给过你机会,”他说,“给过你获得尊严的机会。而你,放弃了这个机会。”
旅法师所经之处,俘虏们如同被避开的水流般避开他。生怕他身上的布料拂过身体,好似他是一条有剧毒的蛇,触碰就会沾染全身溃烂的剧毒。
他衣裾摆动,款款前行。法杖在地面有节奏地敲击着,咚咚作响。敲打着俘虏们心脏的节奏,让所有人都身体紧绷。他能够决定人命运的法杖,终于落到了一名小姑娘身上。
“找——到——你——了——”旅法师一字一句地停顿。他缓慢地弯下腰,用法杖的弯钩部分,勾住她的脖子,“公——爵——大——人——!”
人群当中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不仅包括那些俘虏们。他们垂着头,互相低语。而负责看守的圣骑士们,也面面相觑。这其中也包括兰德尔和莱昂内尔,他们对视一眼,都不能从对方脸上获得答案。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