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曲(1/2)
此刻落日衔山,天色由白转青,护城河边却是人声鼎沸,杨怿孤身一人坐在河边一棵大树上,身形隐没在枝叶里,静静凝视着漂浮在河道里的数百盏荷花灯。
这河灯合百人之力,比起叶星摇曾送他的河灯,自然要壮观不少,远远望去,水面如锦如绣,与天边火烧般的云影融为一体,霞光绰绰,蔚为壮观。
七月十五,自古以来民间便有祭祀亡魂的传统,放河灯也是其中一道,这几日杨怿一路向南,沿路见到不少人点火焚化锡箔,这才想起中元节快要到了。
随着天色渐深,杨怿不禁微微睁大双眼,只见河灯聚拢成线,在黑暗中显得愈发璀璨,便如一条光芒万丈的金龙,在水中蜿蜒匍匐,一路延伸到河道尽头。
此刻杨怿心中,一边为这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色感到惊叹,一边又涌起些许遗憾,可惜眼前美景这般动人,却无人与他并肩欣赏。
与其说是没有别人,倒不如说杨怿所思的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人而已。
晚风略带凉意,拂过杨怿鬓边发丝,他有些出神地想着,若是此刻叶星摇在他身边,多半会拉着他对这儿的河灯品头论足,还要把他曾经送给杨怿的河灯与这些河灯比较一番,杨怿思及此处,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片刻后轻叹一声,低吟道:“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河灯明明灭灭,顺着水流漂向遥不可及的远方,随着聚集在河边的人们慢慢散去,四周很快变得安静下来,一直等到河岸上最后一人离开,又过了片刻,杨怿从树上一跃而下,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之后,淡淡道:“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大树忽地闪出一道黑影,杨怿却并未回头,面无表情道:“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嘻嘻,过奖过奖,不敢当。”这人从阴影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月色初升,清冷的月光落在这人乌黑厚重的面具上,显得诡异可怖,听他语气很是惊奇,“怎么,今天只有你一个,那姓叶的小子不在?”
“你跟了我一路,我身边有没有其他人,你会不清楚?”杨怿说完,转过身去,朝来人轻轻一扬眉,“苏半卷。”
“也是,最近江湖动荡,那姓叶的小子自顾不暇,恐怕以后都要离你远远的。”苏半卷将双臂抱在胸前,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是,可怜啊可怜。”
“你废话还是那么多。”杨怿不为所动,垂眸望着自己手掌,看也不看他,“有事说事,没事动手,就凭你现在的功夫,想抓我恐怕有点难度。”
“没办法,谁叫你现在靠山多得很。”苏半卷啧啧两声,笑道,“就算没了姓叶的,谁知道会不会又有什么姓林的姓花的冒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江湖中人,江湖里发生过什么,你倒是一清二楚。”杨怿转了转手腕,袖口露出一抹银光,他抬头直视着苏半卷,冷冷道,“怎么,你那些同伴,不打算一起上吗?”
“他们?”苏半卷笑嘻嘻地说着,身形闪动,再度没入黑暗之中,“他们一直都在。”
杨怿见他忽然消失,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时脑后掠过一阵凉风,他却毫不犹豫,猛地起身跃向右前方,手中银鞭朝空中挥去,只听啪一声脆响,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鸦鸣,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阴森森地唱道:“七月半,开鬼门儿,鬼门开了出鬼怪——”
几片黑色鸦羽扑簌簌落在杨怿身侧,四周依旧不见人影,另一个稚嫩的女童声线紧随其后唱道:“哥哥出来上坟咯,里面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点灯,掉进河里回不来——”
这女童歌声清脆,宛如银铃作响,在深更半夜听来难免让人脊背发毛,杨怿听得眉心微蹙,他不怕对方武功高强,大不了拼死一搏,受伤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但他对这帮人装神弄鬼的架势却深感厌恶,当下脸色变冷,讥讽道:“怎么,是子孙烧的纸钱不够花,还是阴曹地府的饭不好吃?”
“嘿嘿嘿,我们可不是鬼,我们是来捉鬼的。”这时有人狞笑两声,听他话声沧桑,似乎是个老头,“哥哥出来收尸,里面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喊魂,吊在树上回不来哟——!”
这老头把最后一句的尾音拖得绕梁三尺,听来颇有戏腔韵味,杨怿听得头皮发麻,心想幸好叶星摇不在,不然难保不会被这帮人吓到,这回歌声落下,杨怿只觉眼前一花,面前骤然掠过数道人影,这几人身法快极,有些黑布蒙面,有些戴着面具,手上拿的兵刃也是五花八门,峨眉刺、判官笔、流星锤、铁盾牌什么都有,个个都围在他前后左右不断移动,步伐看似毫无章法,却恰好封住了杨怿每一条去路。
“不是鬼却在这装神弄鬼,看来也就这点道行。”杨怿见状也并不惊慌,他波澜不惊地说着,在原地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这时只听苏半卷嫌弃道:“你们这些人,唱首曲子也要偷工减料。”
他说完清了清嗓子,接着唱道:“七月半,打火镰儿,火镰花儿,摊鸡蛋鸡,鸡蛋磕磕,里面坐个哥哥,哥哥出来接鬼,里面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
苏半卷声线轻细,听来颇有招魂引逗的意味,杨怿大概猜到这些人是打算用这阵法困住自己,好让他无法脱身,原本打算趁着这几人走位的功夫观察一阵,好思索怎么破了这阵,结果被苏半卷烦得要死,杨怿忍无可忍地朝地上踢了一脚,霎时一堆尘土扬起,正好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飞了过去。
“你能不能闭嘴安静会儿?”杨怿说着,左手飞起一掌劈向苏半卷,旁侧里立刻涌上两人,齐齐挡住他视线,这两人招式配合得天衣无缝,便如一人生有三头六臂,杨怿反手过了几招,不知不觉又被挡回阵里,只听先前那老头笑道:“啊哈哈,小白菜,看来这人不但知道你真名,而且也很烦你。”
“死老头,不准叫我小白菜!”苏半卷怒骂一句,锲而不舍地唱了下去,“里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串门,掉了脑袋回不来,七月半,送鬼魂,鬼魂送了关鬼门!”
他这句唱完,几人阵形突变,从歪歪扭扭的圆圈,变成一个倾斜的菱形,这时一只手掌冷不丁搭上杨怿左肩,杨怿面不改色,他双眼目视前方,左肩却猛地一耸,跟着小臂侧翻,转瞬便捏住这人手腕咔擦一扭,右手银鞭收成短短一截,横刺里划出一道银光,正面挡下来人招数,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啊哟”一声,赞道:“这小子好聪明。”
“是了,拍他肩膀都没反应。”女童也惊奇道,“他竟然能看出这阵法对他的不利之处,还知道缩短兵刃。”
那雌雄难辨的声音关切道:“小沙落,你没事吧?当心被他扭断了骨头。”
“想扭断我的骨头,那可不大容易。”女童笑道,“广陵子,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这些人出招快而有序,配合起来默契十足,说话时气息和阵形丝毫不乱,杨怿应接不暇,一边忙着接招自保,一边听着几人对话理清状况,原来把手搭在他肩上的这人,名叫沙落,她声似孩童,手却是成人大小,只是手掌柔若无骨,方才杨怿这一招毫不留情,足以折断对方腕骨,这人却跟没事人一样,想必是练过什么软化骨头的功夫,另一人则叫做广陵子。
“非要活捉,真是麻烦。”之前说过话的那老头叹了口气,“就不能直接杀了他么?”
“关三叠,你也废话忒多。”这时一个老妪出声道,语气颇为凶狠,“有本事你就动他一根头发,看看大人怎么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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