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歌(1/2)
月色被树杈缝隙筛成一溪碎银,风卷起树上打着旋儿的秋叶,乘着潺潺流水向前淌去。
“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山涧深处,空灵的歌声如清泉般流泻而出,时而声振林木,时而细不可闻,衬着这寒凉夜色,更显出几分幽深与凄迷。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上官帆俯视着脚下流水,缓缓清唱道,“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这歌是写湘夫人在水畔,望着流水思念远在北洲的湘君,她只唱了开头几句,便转为悠长缠绵的吟唱,婉转清丽的歌声宛若一叶小舟,恰到好处地融进这水景,不急不缓地飘荡在天际,令饱受相思之苦的人听后心有戚戚焉。
上官帆顿了顿,随意哼唱了几个音调,又唱道:“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这三句与上面几句隔了两段,是说湘君将房屋建在水中央等待湘夫人,她还没唱完,身后树叶忽然微微一动,上官帆清了清嗓子,回过身来,默不作声地望着这黑漆漆的山林,直到一只手拨开树枝,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玉面员外一展歌喉,荣幸之至。”半边月色勾勒出这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山林皎皎,倒映在这人沉静温和的眼眸里,正是陈谙,“果真如芙蓉泣露,响遏行云,闻之令人忘忧。”
“陈护法过誉了。”上官帆见他出现,似乎并不惊讶,面带微笑道,“我猜陈护法是喜欢这词,因此才心有所感。”
“一首琴曲若想打动人心,好琴,好曲,抚琴的高手,往往缺一不可,这词就算再好,也得要合适的人来唱才动听。”陈谙自如地一笑,将此事一带而过,“上官道长却不同,哪怕手头空无一物,也拥有世间最好的乐器,可以唱出最动人的曲子。”
“陈护法好会夸人,只是这世间都说高山流水觅知音,若是曲对人不对,无人解其意,那便是对牛弹琴。”上官帆抿唇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狯的笑意,“也不知陈护法有没有听懂我方才唱的这首曲子,不然岂不是浪费了我一片苦心?”
“这倒奇了。”陈谙拍了拍衣袖,笑道,“上官道长如何知道来的人是我?”
“……你这人当真狡猾得很。”上官帆见他避而不答,还反过来问自己,不禁摇了摇头,“自然是有人提前告诉过我。”
“原来如此……那这人可真是神机妙算,陈某自愧不如。”陈谙点头应了,慢条斯理道,“江湖人言道陈某料事如神,莫名其妙给我安了个‘儒将’的名号,想必这人更胜我一筹,看来是时候将这称号拱手让人了。”
上官帆听到这话,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吃吃笑道:“我算是见识了,你这张嘴可有点气人,敢情他这是气怕了,你就不怕他听到这些话以后再也不见你?”
“上官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陈谙眉毛一挑,诧异道,“我记得道长方才并未告诉我这人是谁,我不过随口一说,若有他人介意,还请道长转告此人,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罢了,不仅他说不过你,我也说不过你。”上官帆无奈地点点头,决意不再跟他纠缠,她捋起袖子,将脑后马尾绑成一个发髻,冲陈谙一扬手,“不如我俩直接打一架如何?”
陈谙一怔,明显梗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道长说笑了。”
“没说笑,随手过招而已,陈护法不必当真。”上官帆笑眯眯地学着他语气,说到“不”字,已然出手,右手衣袖打了个旋,卷起一道劲风,猛地袭向陈谙胸口,“陈护法有什么想问,在我手下走过三招半式便可开口。”
“这……”陈谙连忙侧身避开,上官帆手腕一绕,身子一个背转,便去拿他脖颈,陈谙立马低头闪避,上官帆手臂却在这时从他腰身下方钻过,陈谙不料她身法如此怪异,耳畔听得铃铃两声轻响,只觉后腰一疼,肾俞穴已被点中。
陈谙看不懂她这一举动有何用意,正在纳闷,上官帆下招已至,另一手并起两指去戳他肩颈,陈谙皱了皱眉,脚尖点地,倏忽间便退开数步,正要请上官帆罢手,这时后退的方向传来嗤一声轻响,竟然接连射来两支箭矢,朝陈谙上半身飞来。
“陈护法可要小心。”趁着陈谙左右闪避的功夫,上官帆笑嘻嘻地提醒一句,陈谙稍有分神,只觉上官帆温热柔软的手指掠过自己面颊,一时心中大窘,吓得他险些下盘不稳,上官帆见他身子一僵,不由地微感好笑,忙道:“多有冒犯,勿要见怪。”
二人若是真刀真枪地比试,上官帆自然还和陈谙差了一截,只是她极擅近战,于近处身法变换极为娴熟,两人又离得实在太近,陈谙顾忌对方身份,始终缚手缚脚,不好施展拳脚,片刻间便被上官帆点了几下穴道,行动却并未受阻。
两人不痛不痒地过了十几招,陈谙心中疑虑重重,忽然道:“我看道长不像是来与我比试,倒像是来做做样子。”
“是啊,吃饱了饭,正好抬抬胳膊动动腿。”上官帆爽快地应了,笑道,“机会难得,难道陈护法就没有事要问我么?”
不等陈谙答话,上官帆又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中的靡音蛊?”
“……不必,不过我的确有一事想问。”
陈谙摇了摇头,淡淡说着,虚还一掌,挡开上官帆右手,“如今大局已定,不知思梦观日后有何打算?”
“七音旧事尚未了结,思梦观自然有求必应。”上官帆长袖一挥,去卷陈谙小臂,见陈谙不再吭声,便道,“陈护法,正好我也有事相询,不知我们这几日住的这宅子是什么来头?居然十天半月无人打扰,日后用来养老倒是不错。”
“道长既然来问,想必早已猜到。”陈谙微微一笑,淡然道,“这宅子可不好找,道长若不嫌弃,送给上官道长便是。”
“什……什么?”上官帆吓了一跳,一下子愣在原地,停招不出,“陈护法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陈谙点点头,面色如常,笑道,“这宅子原本也没什么用,此次听云榭一会,多亏思梦观在旁周旋相助,正好让我做个顺水人情。”
上官帆听得嘴角一抽,震惊道:“顺水人情?这……九歌寨出手未免也太阔绰。”
“道长误会了,这宅子原本便是一位友人赠予我的私宅,我从未住过。”陈谙波澜不惊道,“若不是此次有要事商议,我也想不起此处还有个所在。”
“……我要提醒你,就算你送给我,他也不会来住。”上官帆小声提醒道,“那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枉费了心思。”
“道长误会了。”陈谙神色不变,好似并不在意此事,“师……观主他本来也不喜欢太宽敞的地方。”
“这倒是。”上官帆点了点头,十分赞同,“他这人就喜欢一个人暗搓搓地窝在角落里。”
陈谙没接上官帆这句,而是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所以道长还要继续打么?”
“……不打了不打了。”上官帆闻言,立马收回架势,摆了摆手,正色道,“我方才也是迫不得已,还请陈护法不要见怪。”
“怎么会?陈某还要多谢道长才是。”陈谙面色沉静,话头一顿,又道,“医者父母心,上官道长也是受人所托,好心帮在下驱寒来着,无论如何也谈不上见怪。”
上官帆原本想告诉他自己是受季殊崖所托,见陈谙已经猜出真相,还抢先一步说出,只得无可奈何道:“……你连这也知道。”
“道长莫非想说是奉观主之命来帮我?”陈谙看她神情便猜出七八分,当下摇了摇头,一阵失笑,“他可不是会管这种闲事的人。”
“……是章曲二位临走前特意托我打通你九处穴位,再命你服下此药。”上官帆见他识破,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小瓶,认真叮嘱道,“她二人和我说你多半不肯乖乖服药,所以特地托我转告你,你若不照做,你之前拜托她们二人寻找的那三味药,便不了了之,再无下文。”
“既然如此,陈某岂敢有违?”陈谙只得接过,微笑着拱了拱手,“替我多谢二位好意。”
“这药十天一颗,你记得按时服下,在你寒气上涌时也可服下一颗。”上官帆见他应了,立马松了口气,说完又忍不住埋怨道,“陈护法,这事若不是她二人告诉我,我压根看不出来,你一个大夫,竟然不肯吃药治病,你们真是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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