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泰安十六年夏。
张老汉眯着眼看着阴沉沉的天色不由叹了口气，看这模样半不多会儿就有一场急雨，估摸着这会儿是不会有客人了，多半在前面王家客栈投宿下了。
他转了身，就招呼张大娘一声:“老婆子，快来帮着收拾收拾，趁还没下雨把桌椅给收了，免得淋湿了。”
张大娘刚给坐在小木桶里的小孙孙喂了些米糊，正忙着给他仔细擦嘴角，对张老汉的话忙里偷闲应了一声，却不急着上前帮忙收拾——她这小孙孙不过刚过周岁，爹娘却已离开山阳去了京城，少不得平日都由她带着，自然免不了多疼些。
胖嘟嘟的小娃娃穿着干净整洁的小衣裳，坐在小木桶里面，咧嘴对她甜甜一笑，张大娘的心简直都要被甜化了。
她脸上堆满了笑，冲着小娃娃左右两颊各用力香了一口，才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看着小娃娃独自玩的乐呵，方才转身上前准备帮着张老汉将茶寮外的桌椅收拾进来。
她手上一边利索的动作着，一边与张老汉商量:“咱们不如在这多等会儿，说不定还能再等着几个客人，赚上几个铜钱......”
张老汉摇了摇头，道:“天色也将晚了，会趁夜赶路的人本就不多，何况眼见就要下雨了——要歇脚的早在王家客栈歇下，哪至于来咱们这儿喝碗茶水，再等雨停？”
张大娘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也就不再多说，仔细将桌椅板凳擦拭一遍，便准备与张老汉一道将它们抬进来——恰是此时，远处尽头的官道上土黄色尘土漫天飞扬，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队人影。
马蹄之声轰隆隆由远及近，张老汉与张大娘不由停住手下动作，同时往来人看去——只见来人打头的，骑得竟都是一色高头大马。这些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纵然隔得还有些远，也不妨碍他们看清那都是些油光水滑的健壮骏马。
老两口对视一眼，在这南北往来的官道之上经营茶寮几十年练就出来的利眼，立刻让他们看出来人身份必不简单。
不过片刻工夫，一行人的身影便清晰出现在张老汉二人面前。
打头三五十个精壮汉子，后头跟着一溜儿马车并着些用粗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骡车骡马，另有些穿着家丁衣裳模样的人紧紧缀在后头。
当中不过五六驾马车，外头看着也只简朴庄重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当中一驾马车与别个很有些不同。
不仅马车上套着的马格外神骏，车舆也分外宽大，纵是八尺大汉恐怕也能安然而卧。
那车舆的木料以二人的见识自是分辨不出，虽是黑黢黢的且未镶金包银，车轸上头却镶缀了些晶莹可爱的白色珠子，但有光芒拂过，便折射出万千粼粼荧光、夺人眼目。
张老汉并不识字，掏空肚肠也搜刮不出合适的词，只打心底觉得真真好看极了。明明不是朱轮华毂，却偏生显得高贵不凡。
两人不由有些看住了。
这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只见打头的一位身形彪悍的青年男子朝老两口迅速打量一眼，扫视一遍茶寮内外之后，抬起右手示意停下，整支队伍便遽然停在了在离茶寮不过二十步远的地方。
被那男子一眼扫过，老俩口立刻便是浑身一颤。他冷厉的眼神仿若钢刀，直射人心。不过只是轻飘飘的一眼，便足以让二人大夏天瞬间冒出一背的冷汗来，彷如犹如大冬天在冰水中浸过一般，凉飕飕的直透肺腑。
原本已是准备打烊收摊，却因意外之客而喜上眉头的二人，喜悦早已褪去大半，心底不自主生出些惴惴不安来——如今仔细一看，打头这些无一不是身形彪悍的青壮男子，那一个个的可都是一身逼人煞气啊......
虽说山阳离京城不到二百来里，勉强也算京城治下，但是胆大的江洋大盗、山匪马贼，也不敢青天白日在此作乱。可见来人如此，这地方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自然不免生出些惧意。
二人心怀顾忌，自然不如以往那般热情上前招揽迎客。
只见那似是领头人模样的青年男子一勒缰绳，折身驱马向后而去，在那一驾与众不同的马车前停下。
这马车中坐的乃是去岁中奉命驱逐来犯匈奴，却不仅成功打退来犯之敌、收复边疆失地，更一举歼灭匈奴主力二十万大军、重挫匈奴元气，且横扫瀚北一境，逼得匈奴残部不得不遁往瀚北深处的一品征南将军叶谌的独生爱女叶蓁蓁。
叶蓁蓁本自倚在软靠上闭目小憩，忽觉身下一颤，身子不由往前倾了一倾，肩上立刻落下一双温暖的双手扶了一扶，借这力道她顺势坐稳了身形。
她早已睁开双眼，还不及发问便听见窗棂上落下“笃笃笃”三声轻响。
一道不高不低的淳厚男声，透过薄薄的窗纱穿透入车内众人的耳中:“启禀女君，前方有一处茶寮尚算干净，或可勉强做歇脚之处。”话语干脆利落，声音中却透出几分敬意。
叶蓁蓁稍一侧头，视线透过窗纱落在了不远处被树遮蔽，只能隐约看个轮廓的茶寮上。
看起来虽不算太大，挤一挤凑一凑倒也能让大家歇一歇。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便依都尉所说。”
侧身坐于叶蓁蓁身畔的张妈妈喉头一动，劝说的话头险些溢出口来，看了叶蓁蓁面色一眼，终究还是吞了回去。
此次老夫人遣她下江南接这位表小姐入京，遥遥万里路程相处早够她摸清这位表小姐的脾性如何。
要她说来，这位表小姐当真是温良恭俭、纯孝非常，而且小小年纪便十分拿得定主意，可以说再没有一处不好的——只一条，有些时候委实有些不大看重身份之别。
张妈妈的欲言又止，叶蓁蓁看得分明。
她微微一笑，对身旁的李奶娘道:“奶娘，待会儿你让奶兄带着松烟几个把那件兰亭集屏风取来，隔出个空，我们也下车松快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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