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爰(1/2)
堂庭山一带,山脉颇为绵延,极目纵观,山影均是一派温柔缱绻。南麓依山而立有一小镇,名曰棪鹊镇。若是往前数上几百年也曾是南陲一重镇。到如今,连同镇子外土地庙里住的又瞎又哑的乞丐公一起算上也不过百十号人。
小镇于重山之中半藏半隐,百岁不逢几个外人。由是春花夏蝉秋月冬雪,四时之景虚设。葱林修竹甘泉奇草,山居之人独享。
这片山林像是被神仙眷恋照拂着一般,种什么都不用费心照料便长得甚好,还凭白的盛产些山珍奇草。倒也算得个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镇子口立着个三间六柱五出的牌楼,翼角昂起,飞檐层层叠叠。过牌楼径直往里走,一眼可以望见这镇中最好的地段上建的不是酒楼、不是商铺,独独立了一间医馆。
这间医馆名为“沈氏医馆”,实则没有一任馆主姓沈。
相传几百年前,镇上爆发过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疫情凶险。初起时,只一两人受感于风热时毒,旋即蔓延之势不可抑制。染病的人头面焮红肿痛,憎寒发热。当地的医者遍查医书也对此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镇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当时,有一姓沈的游方女医师行至此处,在此间搭棚看诊。病人服食了她所开的方子,没有不见效的。时人将其奉为仙方,刻于石碑之上。又有后人为表感念,在她搭棚看诊的地方建起了这间医馆。
这医馆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寄托着镇上幸存者的虔诚怀缅,修建得十分古朴大气,内里也是丝毫没有怠慢。
也是在那个时候,镇上的人跑得动的几乎都迁走了。经年累月,小镇与外界的联系也断了个十之八九,像是被遗忘这深山穷林之中。争是如此,未见败落颓唐,有些院落屋脊尤其讲究,行于镇中多少可以瞥见昔日纷繁之景。
这年海棠开过后,正是个头疼脑热高发的当口,医馆比素日里热闹了数倍,上上下下跑前跑后忙的脚不沾地。
正巧柳神医寻药至此处借住在医馆,便捎带着坐阵堂内,解了一把燃眉之急。
前堂看诊,穿过晒草药的院子,坐东向西的一隅,另有一药房算得上极为清静了。
药房内有东、北两墙大药柜,室内陈设十分雅致。屋子居中偏南是一条酸枣木的雕花桌案。药房门大敞着,正能瞧见一位约摸十五六岁的姑娘抱着药杵跪坐在案前捣一罐蔓荆子。她穿了一件黛蓝色的衣裙,裙摆不大,随意摊在地上。微微低着头,鬓角的碎发散下来遮住了半边眼睛。将落不落的日头拉长了她的影子,也给她的周身镀上一层昏黄的暖意。
本以为年轻姑娘穿上这个颜色的衣裙多少有些暮气沉沉、老气横秋,穿在她身上竟意外地衬得其肤如新荔,双唇殷红。委实妍姿艳质。而且她不仅容貌出挑,一双桃花眼也生得极美,双瞳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这位姑娘是半月前随着柳先生来的美人,似是先生的幺妹,名唤南溪。听闻她天生目力有损,终日须得以药当饭。虽说好歹是眼睛看见了,却目不聚神,眼不传情,旁人看来这眼中仍是毫无生机。也算白壁有微瑕,应了那“金无足赤”的俗语。即便如此,仍引得镇上的小伙子隔三差五地往医馆跑,这才在内堂药仓辟出一块地儿给她配药。
南溪正捣着药出神,听见杜延年轻敲了两下木门,点点头冲他行了一礼递过刚包好的五副药。
杜延年忙道一声辛苦。
杜延年是如今沈氏医馆的馆主,正值而立之年,整个人身体力行贯彻了中庸之道:平平无奇、颇为和善的相貌,苦学多年但是不上不下的医术。幸而他为人宽厚也勤快,在打理医馆上颇有建树。每每病人多时,他倒也乐得跑前跑后地煎药施针。他虽称不上高世之才,于镇上却广有善名。单说那土地庙中住的乞丐,先前只是个哑巴,尚可巡夜打更,谋一份活计,后不知怎的竟又瞎了,实在凄苦。也唯有这杜馆主一日不落的亲自给那乞丐送吃食。
南溪温文地笑了笑,道:“太客气了,杜馆主。刚巧你来了,我手头里忙完了,本来打算自己送到前堂去,再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杜延年挠了挠头,道:“前面好像也没什么好忙了,交给秦重和裴素就成,你也不是不知道,有些个毛头小子看见你总是忘了手头的活。”
南溪起身理了理衣裙,听了这话摇了摇头:“那我便不去添麻烦了,倒不是别的,我有事情与兄长说。”
“唔,”杜延年顺口便问:“姑娘有何事?”
“左右不是什么急事,”南溪走出几步,立于门前,看向院子,随即又转过来面朝着杜延年,继续道:“我只是想……与他说说那药的事……”
柳先生先前说过,若要根治南溪姑娘的眼疾还需一味药引。想必是个顶稀奇的东西,他二人寻遍北方各州未有所得,以至于一路探访到南疆,乃至此地。
杜馆主深知,这人情一事自古有来就要有往。柳神医此番在镇上看诊半月有余,不取分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提着药在原地踱了两踱,方才开口:“南溪姑娘,你们究竟要寻个什么稀罕物,不妨说与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这一片山,秦重打小就跑遍了,保不齐真就能帮上忙。”话虽出口,他心里却明镜似的清楚得紧,多半不过是聊表心意的漂亮话。
南溪也晓得,不单杜延年,这医馆里一干人任谁也不觉得她这双眼睛是药石可医的。但是一次避而不答,两次敷衍了事,若三番四次皆是如此,就显得人不够坦诚。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十分郑重地同杜延年交待:“杜馆主,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也晓得,寻常药草是医不得我的眼疾的。家兄为我的病奔走多年,本是不愿带累他人,杜馆主既是如此好意,我便说了:要寻的是一株九穗石生花,开在仙人埋骨处,其叶似珠,其花雪白,名曰‘天明’。馆主可见过?”
杜延年脸色变得十分犹疑,他嘀咕了几声:“这儿哪有什么仙人埋骨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细细瞅着南溪,直到从她石刻冰琢的脸上品出一丝失落,忙道:“这算什么带累,我再替你问问别人,即便是秦重也没见过,说不准镇上的猎户就见过。”
南溪笑着应了,总算是蒙混过去了。哪里会有谁见过呢?本就是她随口杜撰出来的药草。
“哦,对了,明天秦重不能与你同去采药了,柳先生说另有事情托他办。你可千万当心,切莫总寻着生僻野路走……”说到一半,杜延年一手砸在另一边手腕上,道:“不成,不成,还是不能放心……”虽说这片山林不怎么危险,到底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柳先生恣意随性,游方四海,此番半为寻药,半为镇上疫情所累,在此小住,他这幺妹若是出了什么事心里如何能过得去。
杜延年说着就要往院子走,边走还边道:“我再同柳先生说说,怎的也不能让你自己去。”
好不容易有了个独自进山的机会,南溪拉住杜延年,笑道:“怎的不成?我身手比秦重还灵巧些,总要等他,你且问他是与不是?况且我兄长都不担心,杜馆主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话说得十二分的在情在理。秦重采药回来总是翻来覆去乐此不疲地同大家夸赞南溪。夸她如何如何在山林之中像一头小鹿,如何如何连爬树都是那么矫捷又赏心悦目。虽不无夸大其词的可能,但足以证明采药方面南溪是个实打实的能手。
做客的心宽,待客的终日里得小心翼翼,这算哪门子事。杜延年把心一横,决计不再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巧,扭头瞧见柳昱安正穿过院子,朝这边来,时不时还停下看一眼架子上竹筲箕里晒的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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