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3(1/2)
午夜时分,阿瑞斯号指挥舰。
中将站在高处的平台上俯视着灯火通明的舰桥,轮值人员尽职尽责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每一个参数都符合标准,从最细微的集成模块到最庞大的机轮都正常工作,一切都有条不紊,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亲自督导吗,伊利安?”
灰色的眼睛滚动了一下,向走过来的男人投去冷漠的一瞥:“今晚不是你轮值,埃西提亚准将。”他格外加重了‘准将’这个词。
奥斯顿·埃西提亚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是您轮值呀,长官。”
“所以我是司令,而你只是联队长。做你该做的事,埃西提亚。”
埃西提亚极其勉强地维持着笑容:“那我就先告退了,长官。”
伊利安简单地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舰桥中央的星图投影。他们所行驶的地方,假彩色标记的引力场呈现平静均匀的蓝色,只在巨星周围略略发绿。然而在另一片遥远的区域,引力场图却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三维油画,活跃的黑洞群犹如一只巨大的漩涡,又好似一场狂暴的时空旋风。
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被称为“蜘蛛窝”的海盗据点。
从六年前他俘虏凡泽普的那一刻起,伊利安·维尔塔斯就在策划着这次的行动。然而当舰队真的扬帆,向那片帝国军舰从不曾涉足的星空进发,他却莫名地忐忑起来。
这并非出于对战争的忧虑。他打了太多次仗,曾经的不安与触痛早已因习惯而麻木平静,何况皇室戍卫军现今的战力已不畏惧任何海盗,而他这次的目标甚至不是整个“蜘蛛窝”。
伊利安在心中苦笑,他这次的目标甚至不是一场战争。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片星图上,真正的注意却飘浮起来。一个红发的青年形象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面容模糊,只有一双印象深刻的金色眼睛。
这个形象让中将忍不住抖了一下,按在扶栏上的手指抽动着,无意识地蜷缩,指腹一下下敲击栏杆,仿佛在书写一串熟悉的字符。
R-Y-A-N,莱恩。
他就在那儿,伊利安想,一阵悸动掠过心头,像是期待,又像是惶恐。
有些时候,连伊利安自己都对这段友谊的存在感到惊讶。他们只相处过十九个月,他甚至难以想象那个少年如今的模样,至今为止,他们已十——十三年没有见过面了。
而他决不想和莱恩在战场上相见。
不,那并不能称作相见:他们各自坐在各自的飞船里,彼此用光炮轰击。如果他对莱恩还有一丁点的了解属实,那就是他绝不是那种在武力威慑下懂得退缩的“聪明人”。一旦开战,他就只有一个归属——被撕碎在茫然黑暗的太空中,成为歼敌数字当中毫无意义的一个分子。
栏杆上的手指一下子扣紧了,紧绷出青白的骨节。
不,那不会发生,他告诉自己。他花了六年时间积聚资本,不就是为了避免这样无谓的牺牲吗?在皇室戍卫军的名号早已今非昔比的现在,在他积累了上百场胜利的今天,但凡是个还有理智的人在庞大的战争机器面前都不会拒绝一张谈判桌。
他回忆着莱恩偶尔提及的“船长”和战俘口中的“海巫”,那是个狡猾而聪明的女人,她会识时务的。
但愿如此。
埃西提亚的声音突兀地从背后响起来:“长官……”
伊利安呼吸微微一滞,转身时脸上那些微弱的情绪已再次消弭于冰霜。
他面无表情地听准将报告前翼联队的勘察进展,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心里却分出至少一半的精神盘算着那个念头:
他得快些解决这一切,在更多的麻烦缠上来之前。
天亮时,海巫赫里蒂奇的私人通讯器里接到了一通加密来电,她犹豫了很久才接通,接通后又过了很久才结束这次通话。
三天后,七支联队在前任海盗驾驶员的引领下驶入黑洞群,进入距“蜘蛛窝”不到三光时的跃迁区。技术舰依照惯例开始搭设跃迁屏障,大口径战舰业已改造完成,所有的战事准备都已就绪,最高指挥官却罕见地没有出现在阿瑞斯号的舰桥上。
第二舰队,指挥舰。
“都准备好了吗?”
“报告长官,全部准备完毕。”
舰队指挥官奥斯顿·埃西提亚潦草地点了点头,在舰桥上来回踱步。
“阿瑞斯号还没有命令?”
“报告长官,没有。”
埃西提亚在投影区前面刹住脚,焦灼的目光扫过去,从整装待发的舰船移到此次行动的目标。投影的正中心,海盗的空间站如同一只异形的巨兽漂浮在虚无的太空中,中央正四面体的锥形是空间站的生活与控制区,而四角斜插的高塔则分布着动力引擎、防御武器与港口。进出往来的舰船在空间站的映衬下犹如巨鲸身旁的磷虾,摇动着细碎的磷光。
这是帝国戍卫军不曾征服过的对手,埃西提亚想,是伊利安·维尔塔斯不曾立下的功勋。巨大的空间站幻化作一枚金星,在投影中闪闪发光,仿佛触手可及。然而他必须等待维尔塔斯的命令,服从那个同他一般年纪的长官——
他猛地抓住领带的结,仿佛透不过气似的狠狠拉扯。脑海中伊利安冷淡的神情模糊在空间站的投影里,最后被金色星章的光辉彻底淹没。
一簇阴沉而灼热的火焰从埃西提亚眼中燃起来。他盯着投影一角快速跳动的时钟,像盯着一个引信快要烧光的炸弹。
并不存在的滴答声在他头脑中轰鸣,仿佛魔鬼引诱的呢喃,多么艰难的抉择——奥斯顿·埃西提亚的喉结滚动着,嘴唇颤抖,目光如灼。他的手掌不知何时伸了出去,没入投影中央,虚虚地悬在四面体空间站上方。
终于,那只手猛地握紧,像是抓住一条孤注一掷的绳索。
中将的办公室里,坎奇拉用一种貌似随意、实则僵硬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在宜人的室温下出了一脊背的汗水,脸上却还要摆出一副诚恳热忱的样子来——见鬼,他就算脸上笑出一朵花来,那个娘们也不会多卖他一分人情!
胆大妄为的前任海盗头子、现任的阿瑞斯号副航空长憋了一肚子的腹诽,却连一个抱怨的眼神也不敢流露出来。一双冷酷无情的灰眼睛正像是高精度的雷达一样监督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直属长官站在全息摄像无法捕捉的角落处,通过显示屏上的指令无声地操控着整场谈判,像一个娴熟的船长操控着他的飞船。
说真的,坎奇拉完全搞不懂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啥必要性,谁他妈规定了海盗一定会跟海盗谈得来呢?尽管从目前的架势来看,这场打着“私人会谈”旗号的谈判进展得还算顺利,投影中的海巫和她的那伙手下已经度过了充满火药味的“怀疑”与“试探”的阶段,开始就“和平投诚”的具体细节和他——或者说他背后的伊利安展开锱铢必较的争执和讨论。双方的交锋一度相当激烈,能吵的问题基本都来回吵了三五遍,什么“不追诉条件”、“行为自由限度”、“建制保留程度”、“服役期限”之类的关键问题更是拉拉扯扯地谈了十几回,坎奇拉念词念得口干舌燥,甚至对当年自己简单粗暴的被俘经历都生出了一丝庆幸。
在坎奇拉喝干了第十一杯水后,投影中高大的女海盗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那么,咱们来谈谈具体操作的事吧。你那边是什么态度来着?”
坎奇拉真心实意地长舒了一口气。
“越快越好。”他端起刚倒满的杯子灌了一口,头也不抬地说。这句词不用看也背得过。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炮声。
沉闷,隐约,因投影讯号而模糊不清,但他不会听错,那绝对是最大口径光子炮轰击的声音。
紧接着,尖锐至极的高频警报声刺穿了坎奇拉的耳膜。
坎奇拉猛地抬头,杯子从手中掉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却被刺耳的警报声完全压在了下面。坎奇拉已顾不上自己的失态,从椅子里弹跳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模糊了一瞬的投影里疯狂闪动的警报灯。
投影中的景象开始模糊,对话时断时续,嘈杂得像一场噩梦。
“……四号塔……受到攻击……”
“……没有信号………港口…………”
“…………协会的人刚到……负责……”
在所有的噪声、干扰、争吵和警报中,一声大吼猛然响起:
“是莉莲!”
昏暗破碎的投影里,一个模糊的人影猛然冲出了画面。
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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