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五十 新铸五铢(1/2)
刘彻极力压制着胸中翻腾的怒火, 最终爆发。他“哗”地一声将案几上的笔墨砚台推落在地, 起身在宣室殿满地乱走, 却仍难纾解气恼之意。
算缗之法推行的极为顺利。所谓顺利,其一指的是敛财有道、手段高效。可算缗的关键, 在于其二。
一贯暴利、甚至在政府财政亏空时能把控资本的豪绅商贾, 怎会心甘情愿地交出囊中利益?若这算缗之钱从一开始便不曾进入口袋也罢, 可进去过又要白白交出, 则绝大部分商人无法接受。被政权克扣之利从何处贴补?这就回到算缗刚颁布之时“羊毛出在羊身上”这句话, 克扣工钱、资本垄断、物价飞涨, 最终油水出自百姓最基本的需求之中。故而, 最终民怨四起实属意料之中。
另一件事——也是当初设置算缗之法极为关键之处——算缗的基数。此基数为工商业者的资本、财产、收入, 可财产、收入以何为据?既非掌管财政谷货的九卿司农署, 亦非当地官府,而是工商业者自己。故此,谎报财产、收入之偷漏税行为泛滥亦在意料之中。
民怨与偷漏税相撞,若此时加入一点催化剂,便可激起剧烈反应。
这个催化剂, 便是张汤与桑弘羊计划之内、但从未对外公布的“告缗”之法,以丰厚奖励, 鼓励民间揭发偷税漏税之行为。此行既可将民怨的矛头由政策本身转移至偷税漏税的工商业者, 又可达成缗法之真正目的——两缗一算也好、四缗一算也罢,对于暴利收入、偷税漏税的商人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张汤的目的岂是这一毛, 分明是全部。若商人老老实实按实际数据缴税便也罢了, 若心存侥幸瞒报漏报,等待他的,将是对国家不诚不忠所付出的代价。
其实算缗之法,早在秦时便可追溯,汉初亦尝试颁布。在这个以农为本、政权皆建立在土地所有权的时代,工商业的发展必然挤压剥削农民、影响地主利益,威胁政权,更别提那些空手套白狼的子钱家了,故抑商重农是那个时代一直延续的思想。然秦最终敌不过□□造成的动荡,汉初则因战乱内耗严重、资本虚空,过度抑商只会带来负面作用,故秦末汉初的算缗之法皆不同程度地告败。
但是,在本次算缗之法孵化的矛盾被激发到最佳、正适于推出“告缗”之法时,却被人借以秦末汉初的教训、带领一干老卿阻止。刘彻迫于这一队人中不乏元勋老臣、压力较大,而不得不承诺再慎重考虑。
这带头之人,便是耿直的汲黯。
按说守旧之人的思想应不偏离祖制,汲黯本身自然是支持“重农抑商”的,但他看不上张汤凡事顺应圣意、丝毫不考量民间疾苦的行为,认定张汤谄媚奸诈、苛刻狭隘,营造了算缗敛财成功的假象、蒙骗迎合陛下以换取权势荣耀,便直接动员了颜异等同一派系的臣子、又说服朝中郑当时、赵周、石庆等老臣,轮番劝谏刘彻考量民情、缓行告缗、勿加剧民间矛盾。
若只汲黯一人,刘彻听听便过。可汲黯此番动员的皆是威望之人,尽管许多老者已不在朝中为官,可仍有一定舆论根基,甚至那现任太子太傅赵周、石庆也出面劝谏,石庆可是名门之后,庄青翟提任丞相、离任太子太傅之后,刘彻百般考量才择此至孝至礼至义的家族后人来教诲刘据。
刘彻即便再乾纲独断,亦是不敢触动朝廷权势的平衡秤杆。
他本欲通过内朝议定的形式直接将告缗之法颁发,没想到走漏了风声,被汲黯先发了难。这是他与张汤、桑弘羊花费几个废寝忘食的日夜商定的结果,就这么被中途搁浅,岂能不气。
“蠢!”刘彻气哼哼地吼了句,接着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香鼎,啐道,“愚直!”说罢走了两步,恨恨道,“简直是胡言乱语!”接着又乱转了两圈,抬头便喊,“韩焉!韩焉!”
一直跟随在刘彻附近拾掇的杨得意闻言,试探地回复:“陛下,上大夫出征了……”
刘彻一愣,这才想起来韩焉都走了个把月了。他不由得气极。
这些日每每遇到纠结烦心之事,失神之下他总是急唤韩焉的名字。过去韩焉常在身侧,便也察觉不到呼叫频率如此之高。此番是数十年来韩焉第二次离开他身侧如此之久,且与河西之战那次不同:此次分别之际,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已不似河西之战前那般亲密无间。河西之战韩焉离去时,将鹰隼之事全盘布置,刘彻于长安依然应用得当、游刃有余。但此番,韩焉走得干脆彻底,以至于刘彻根本无法顺手处置阴晦杂症。
至于良平义那百余人,便更无法指望。既能易主,便不能再称之为鹰隼。何况她带走了一多半随军出征,剩下那寥寥无几能成什么事。
刘彻因着发觉自己当真离不开韩焉而郁结情绪更重。若有需求,必受其挟制。刘彻不喜欢被挟制,他陷入了矛盾挣扎之中。
满心愤懑无处发泄,刘彻的焦点又回到汲黯身上。想到在接见汲黯之时连贵为九五之尊的自己都要穿靴戴帽庄重端正,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越发不想再见到这个老匹夫。
“陛下,”杨得意略微阴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打破了刘彻满头乱绪。“陛下,”杨得意提示道,“御史大夫张汤、御史尹齐、大农丞桑弘羊、太仓丞杨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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