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飞来横祸（1/2）

时新帝容与践祚，年号永初。

帝都九重城内，九龙塔高耸入云，锦衣国师持龟甲蓍草，振臂高呼海晏河清，丰亨豫大。

帝君龙颜大悦，当即大赦天下，这才有了如今的景象。

春意料峭，风声徐徐，拨开江面的迷蒙水雾。

岸上箫鼓喧空，花光满路，与接江莲灯交织，像华美织锦。而这个古老王朝就踏着这段奔流不息的锦帛，迈入漫长国祚里又一个上元。

已入酉时，黎民百姓结束一天琐碎生活早早归家，柴米油盐的细枝末节从窗缝泄露，由朔风揉得稀碎。

风，一下又一下吹灌，灯笼摇曳，光火在青石板上闪烁，忽然，雪从天而降。簌簌的雪中，一双白靴踏上地面。

那是一双白底流云纹的靴。

雪豆勤勤地落着，扫过一束用月白发带绑束的漆黑马尾。发丝顺滑发亮，尘世养不出这样干净的发。

雪豆依旧下坠，在一双如珠如珀的眼里留下稍纵即逝的影子。

最后，十七八岁的少年接过一粒雪，清透俊朗的面容在这一瞬腾然升起奕奕神采，双眸满是神气与青涩。

“怎突然下雪了？”少年眼珠一转：“世外倒是热闹，不知他们今年是如何庆祝？”

万家灯火逐渐模糊成那些熟悉的、和蔼喜气的笑脸。

周涣沉思片刻，念及与喜儿的约定，朝河岸走去。

河岸华灯火璀璨，两三风流才子把酒执扇，评榷哪座画舫最为夺目，折扇一点，齐齐笑出声，扇子指向之处是同一座五色琉璃舫。

周涣嘿然，那座画舫颇负盛名，饶是淮城本地人，便是他这刚涉地的外乡人，都知道它的名字——醉花阴。

醉倒花阴，迷离芳丛，饶是做鬼也风流。好巧不巧，正是本城第一大青楼。

周涣在灯下等得无聊，哈了哈气，把手揣在素云暗纹的袖子里，用脚把石子碾来碾去。在可怜的石子被他碾磨第二十七遍时，相约之人才姗姗赴约。

来者是个同样年轻的女子，髻中的绒花和斗篷颜色一样鲜丽，像开在二月的花。气喘吁吁，面有薄汗，停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青涯道长，你来啦。方才她们在讲故事，因此耽误了些，对不住。”

青涯正是下山前师父赐予他的道号。

“哪里的话，本便是贫道因下山后多受姐姐照拂，才擅作主张上元约你一叙，哪有反过来让你赔罪的道理。”周涣满不在乎地摆手，笑容甜腻：“倒是好奇是什么故事，让姐姐流连忘返，忘了贫道？”

喜儿脸色微红，打趣儿回去：“不过是寻常鬼故事，但怕你知道了不肯走夜路，还是不要说为好。”

周涣为人好奇心极重，不告诉他，他偏要知道，浅淡如珀的眼珠一眨：“姐姐……”

若换寻常人做这表情未免起人一层鸡皮疙瘩。可他生得极俊又年轻，眉宇清朗透彻，竟让人生不出半分不适。

喜儿妥协，神秘兮兮地凑近：“你有所不知，这鬼故事非道听途说，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青涯可知道——醉花阴前生的故事？”

又是醉花阴。

醉花阴是喜儿待的画舫，据说醉花阴原名褪花时。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武帝容玄也还没出家，褪花时在淮河一带乃至大晁都颇有名气，其中花魁微生璇玑更有佳人风流。不少人不远千里而来，一掷千金，只为佳人一笑。

但好景不长，昔日仙子堕成傻痴女。不久，褪花时更起了一场大火，繁华毁于一旦。

后来，鸨母修缮后照常开业，邪事便开始了。

先是常听见花廊尽头的杂物间传来女子的泣声，推开门却什么也没有。

后是客人与姑娘鱼水交|欢、意乱情迷之时，夜风徐过，姑娘的脸忽然扭曲，一会儿变作倾国倾城美人面，一会儿变作阴森恐怖厉鬼脸。客人大声喊人，待众人奔来，姑娘却已恢复原貌，表示自己当时昏昏沉沉什么也不记得。

人们众说纷纭，说那是邪火。那夜有女子凄惨哀嚎沉于大火，久彻不绝，于是邪火将女子生魂勾留在船中，永世不得超生。也有说是老鸨母拆璇玑的红线遭的报应，因她总是棒打鸳鸯，激怒了管仲爷。

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天知道。

老鸨母却被风言风语吓得不轻，把船贱卖后便远走他乡。

而盘下褪花时的那位，正是如今的醉花阴鸨母——花不如。她接过画舫，照常做起风尘生意。但是奇怪，自从花不如接手后，那些原本方士道长都请不走的邪魅却都自觉离开，醉花阴再无诡异之事。

周涣摩挲下巴，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个贴切名字。褪花时喻义美人迟暮，确实不太吉利。”

没人应他，喜儿垂着头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青涯，你与我们相处，你师父可会生气？”她突然问。

“嗯？”周涣疑惑地偏头望她。银花绛树开千丈，佛火神灯照百轮。他的眸色天生浅淡通澈，万家灯火都凝聚其中，如珠如珀，分外出尘。

今年是个寒冬，天空有细雪，雪豆落在青石板上，经人气烘烤，顷刻化作雪水倒映人间光景。到处是喧嚣的热闹，到处是嘈杂的繁华。

喧哗之中，喜儿一反往日的胆怯羞赧，目光死死地扣住他，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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