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1/2)
洗完澡点亮手机,看见妈妈的微信,马上打过去。又是惯例一般的问答。我说“都好,都好。”她也说“也都好,也都好。”末了,她又补了一句:“记得多去大姨那里走走,好歹是亲戚,是亲戚。”我说:“好的,我今天刚从那边回来。他们都很好。”撂下了电话,我湿着头发躺在黑暗里。
亲戚啊……
我今天刚刚从那边回来。连着两个星期了,每周六我把烘培好的蛋糕和饼干送去他们家,今天刚放下那个黑巧克力蔓越莓夹心朗姆酒风味吉士蛋糕,他们对我说:“以后别再送来了,反正也是扔掉。”面无表情。我装作毫不在意,收拾好东西,捧着我的蛋糕出门,顺手扔在了垃圾箱里,连着我昨晚4个小时的苦工。
我尝试着做些合理的解释,比如我做得太甜了,他们上了年纪的人不会喜欢的。但是表弟表妹还小啊。再不然送得太频繁了,每周都吃些甜点还是会腻的。但他们可以分给邻居和朋友,我知道他们很喜欢办party。又或者是觉得我一向马虎,经我手做出的东西一定不怎么干净。这个就要辟谣了,我不论平时怎么冒失,对食物还是很认真的。
然而他们不知道,那精致奶油裱花上面数十颗鲜红覆盆子都是我一颗一颗筛选的,他们也不知道,我这次特意尝试加了一点点枫糖来中和白糖突兀的甜味,他们更不知道,小心翼翼抱着个大蛋糕挤上一个来小时的公交,再提心吊胆地穿过繁忙的人流是怎样的感受。他们不懂,因为他们是大人,是有钱人,早就麻木了甜蜜的味道。我这么对自己说。
看过一篇文章,说人的心情和表情是互相作用的,开心的时候会笑,不开心的时候哪怕做出个笑的表情,心里都会开心起来。我觉得这是骗人的,不管拿出多么有力的科学证明我都不信。
睡不着。点亮手机,蓝色的荧光屏显示着凌晨2点45。我刷起了微博,试图把自己和寂静的深夜连带折磨人的胡思乱想隔开。巴黎发生恐怖袭击了,周董的女儿照片曝光了,随手转发解救走失儿童……手机很近,世界很远。它们真的是同一时间发生的吗?新闻是没有温度的,评论才有。然而那些炙热的话语触摸上去,也不过是冷冷的手机屏幕。
撕逼没完没了,我却一条一条看到最后,直到再也刷不出来,脑袋放空对着最后一条“转给你需要的人”发呆。“怎样制作蛋挞”,刚想要收藏,又觉得没意思,关了。
明天还要上班。手机一黑,窗外的树影就投射进来了。我闭上眼睛,很累却不想睡。是舍不得睡吗?还是惧怕明天所以不敢睡?
事出皆有因,也许就是这一晚的睡眠不足,导致了隔天早上我无视闹钟多睡了一个多钟头。一开手机差点吓尿了,除了无可挽回的时间,还有14通未接电话。
我本来以为肯定是老板催我,结果只有一通是公司那边打来的,其余全是从大姨家打的。我心下奇怪,也不管公司了赶紧给大姨回过去,怕是出了什么大事。电话响了两声后被接起。
“喂?……哦,小雅啊……”。
大姨的声音。
“没事没事,你昨天回家还顺利吗?昨天挺晚的了……”
哎?
“……啊啊……昨天不好意思啊,害你白跑了……我们吃不惯那个……”
哦……
“……还有啊……呃,你出门的时候……呃,一到车站就坐上车了吧?没害你等太久吧?”
东拉西扯,我一边应着,一边穿裤子。等会儿上班要跟领导怎么编瞎话呀……这事儿闹的……
“那什么,大姨我得上班了,您有啥事等我到班上打了卡再聊行呗?”我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她。大姨今天不上班吗?
“嗯……好好……你快去吧……”
我刚要撂电话。
“我就随便问你一句,你昨天回去时没拿什么东西吧?”
“啥?”
“你昨天,回家的时候,有没有拿你姨爹的一封信?”
“没有啊,怎么了?”
“哦哦,那就好,兴许他自己稀里糊涂找不见了……嗨,我想也是,就你姨爹非要我打给你确认一下……你上班去吧。”
我坐在公交车上,琢磨着大姨说的话。一准儿是有事儿,不然不会一个晚上给我打十几个电话。
想到这儿,我笑了笑。上次大姨打电话给我还是大前年的事了,问我新年的时候要不要去她那里。我一直记得,那年新年是历年来最冷。
那时候我还在上学,大学就在附近的一个城市,离大姨家不远不近,坐车4个小时。我说好啊,元旦那天拎着行李箱就去了,按妈妈吩咐,给大姨家的表弟表妹买了新年礼物。那天我们一起吃了火锅,还挺开心的。
晚上我们就一起看电视,约莫10点。大姨困了,就哄着我弟妹睡觉去了。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又过了一会儿,坐在我旁边的大姨爹转过头来,问我是不是要回家了。
我愣了一下,以为听错了。
姨爹接着说:“天晚了,你回去吧。”
我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就这样,直到我拖着个空拖箱(礼物已经给完了)一个人走到公交站,搓手跺脚等车的时候还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问我要不要新年过来玩是这个意思么?是我自己理解错了吗?
新年的礼花在幽深黑夜里绽放的时候,我正在长途巴士站跟一群流浪汉坐在一起。天刚好飘起了雪,雪下得很慢,很慢,星星点点地漂浮在路灯橘黄的暖光里。我故意跑到外面去看,让哈气燃烧尽嘶吼的欲望。站久了打个喷嚏,鼻涕直流,但好像没那么委屈了。
转天一早,我搭了最早的一班车回学校了,我打电话给我妈,我妈问我在大姨家玩得开心么,我说挺好的,我们吃火锅了,看电视了。妈,是你叫大姨拉我一起过元旦的么。我妈说是呀,大姨还怕你学习忙不肯去呢。
上午强打起精神工作,好不容易熬到午休,趴在桌子上狂补觉。这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是姨爹。
“小雅你晚上方便么,能过来一趟么?”
姨爹说话不像大姨,不喜欢绕圈子。
“哦,好,有什么事么?”
“我昨天放桌子上一个信封,里面有张支票,你看见了么?”
“没有。”我干脆地回答。
“哦,那不是我们的,是姥姥上次过来的时候放的。”
“哦。”
“算了,你要是忙不过来也没事……”
“哦……好。”
“哎哎……你大姨还找你有事呢,你还是来吧,她有东西给你。”
姥姥的钱?上次来的时候?
那岂不是去年的事了?
去年9月份,姥姥从乡下过来到大姨那边住了一个来月,然后就回老家了,说是在大姨家没事做,还是老家熟人多,不寂寞。妈妈笑说姥姥是劳碌命,享不了清福,然而我是能理解姥姥的。大姨家一点都不好玩,虽然是大别墅,但是一点都不好玩。
如果说我跟大姨家从来没有缓和的时候就不对了,事实上我们从来也没有撕破脸皮过。我上大学前,曾经在大姨家寄宿过一年,因为复读的高中就在大姨家附近。一开始还好的,我躲在房间里念书,没人管我。晚上念书念得晚了,就到楼下找东西吃。转天大姨就说我应该下楼轻些,不要吵到我弟弟,我弟弟的房间在我隔壁。后来我就一早把吃的拿到楼上,这样就省得半夜下楼了。姨爹又说不要拿吃的东西到楼上,招蚂蚁。然后我干脆不吃了,半夜饿了就谷歌食物的图片,盯着看。
别怪我老想着吃的东西,事实上我的记忆大部分都和吃的有关。还有一次我在楼下厨房就着半张饼吃剩菜。吃完了饼,菜还剩一小半,起来倒杯水。大姨过来掂起菜碟问我还吃不吃了,我说我吃饱了,她随手就把剩菜全倒进了垃圾桶,当着我的面。我一高中生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呢?姥姥必然也明白这其中的不对劲,但是骨肉至亲,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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