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时归(1/2)
清晨的薄雾游曳于天地之间,落在西华巷晋阳候的青瓦上,起了一层浅浅的霜白,不过此时晷景未现,自然没有霞光染薄雾,树如水墨染的美景,只有随行的几个人影幢幢,风声飒飒,更添几分萧瑟。
透过辇车帘缝看出去,远处更是模糊一片。
她默默端坐着,双手拢在衣袖中,指尖缓缓略过光滑如镜的匕首,心里却似翻腾的江水般无法平静。
昨日宫门前舅舅是说:“妧儿,晋阳侯府诸人狼子野心,此别定要小心行事。”
岂止晋阳侯府,九重宫阙里那位不也有自个儿的筹谋。
这一年大燕边关战事频发,北方那些个小部落早就不满足打家劫舍,他们联合邻国骊昭,在北方暗暗蓄势,已经隐隐有了吞并一城的架势。
大燕天下三百年,当今圣上对武将颇为忌惮,重文轻武,已无能征善战之将。议和还好,若战,定是舅舅无疑了。
——危如累卵。
她重重提口气,心绪纷杂。
正想到这儿,车身一停,粟芷掀开帘子。
西华巷住的尽是些勋贵世家,入眼就是五间三启彩漆晕金的大门。
她一袭织锦镶毛披风,接过一只鎏金手炉,这才面对着众人清清冷冷的点了点头,半张脸掩在披风上的那圈白貂毛里,越发显得玉骨冰肌。
眼前大约有四十家仆,为首是个模样清秀的丫鬟,细细的眉眼,看身量大约只有十三四,穿了件月白色罩衫,含着笑意站在晋阳候府的汉白玉石阶下。
那个丫鬟与她打了个照面,随即上前请了个万福,便笑着说:“奴婢红嫣见过郡主,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自打得了信后就一直念叨着,一直盼着您。”
语气熟络,仿佛她只是在外游历归来的人一般。
这份挂念来的莫名,只这街上不少勋贵府上的小厮出来清扫前街,顾妧心中明白不过是做给他人看的,于是微点了头,说道:“有劳祖母挂心了。”
再无他话。
一行仆人簇拥着她进府,过如意门,又过垂花门,顾妧踩着脚下的牡丹方砖,悠悠的叹息着。
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一行人至拈花阁,红嫣才笑着转身。
“郡主可安心住在此处,这拈花阁四周景致极好,阁内仆从也都安排妥帖了,您一路辛苦先歇,奴婢这就去回老太太的话。”
眼前一众青衣仆从,顾妧点头应了,抬脚进了拈花阁。
红嫣安顿完宫妧脚步未停,领着两个八九岁的丫头到了颐和堂,伸脖子细听到里面响动,说了句:“不用你们了,下去罢”。
两个丫头行了礼告退,她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烧着银丝炭,暖风袭人。
她在一副万福字屏风前静待,听里面传来木鱼的敲击声,等了良久,木鱼声止,又有几声压抑的咳声,红嫣赶忙迎上去扶住那只枯瘦的手。
那只手上的经络狰狞盘踞着,像用尽所有气力一般,手指上带着名贵华丽的护甲,却并不觉的有一丝美丽。
“回来了……”
红嫣应到:“是,看只有奴婢等人相迎,也没有说什么。”她动作轻盈的挽起帐子,端起一旁备好的参茶。
“如今我还要仰她的鼻息了!”
帐子拉开,总算有些光透了进去,入眼是一张苍白的脸,眼帘微阖,嘴角下拉。
红嫣心下了然,“奴婢今日细品着,大姑娘倒不是个蠢的。”
“蠢不蠢的,没有干系。”老太太借红嫣起了身,信手指了指,脸上的神情叹息般:“全看那位。”
指的是北边,北边是重重宫阙叠起的天幕,红嫣望一眼,一个寒噤起来,不由得搓搓胳膊。
老太太瞧见反倒笑了,“怕什么,周顾两家十年前就已分明,头顶上悬的刀尖儿也只能他周家来顶了。”
“是……”
老太太似是乏了,她推开红嫣的手,“让明儿再过来吧。”
红嫣闻言退下,轻轻放下了烟青色帘子。直至伺候老太太用过饭,她才去拈花阁了话。
入夜,拈花阁里,香气袅袅。
入目摆着一张黄花梨书案,上面堆叠了许多的名人大家的字帖,书案正中摆了一把仲尼琴,在一旁燃着时下许多贵女之间盛行的熏香。
墙上挂了范宽的《临流独坐图》,画中的崇山峻岭,山中点缀的溪流庙宇,气势恢宏十分。在云烟浮动中,近岸秋林老屋之旁有一老叟临流抚琴。
右边挂了涪翁的《松风阁》节选。
这几样墨宝画作俱都名贵非常,可怪的是这阁子里的一概事务,只有笔墨纸砚名贵些,其他一概物件都不过尔尔。
顾妧看着镜中,抬手抽出一只金花宝鈿簪子,粟芷刚给顾妧散了发中几点珠翠,如墨的发丝霎时间就乌蓬蓬的铺满颈背。
“怎么说?”
声线是高山之冰般清洌。
“让明儿再去。” 粟芷答着,手下动作却不停,匀了御赐的金盏膏在顾妧眉心轻轻按压着。
顾妧仰了仰头,说道:“这是要和我撇清了。”
“早上用一群仆人相迎,晚上又避而不见,您吃了冷羹,现在恐怕这府上都沸沸扬扬传开来了。”
“她瞧不上亲手处置我,摊开她的态度,让众人去看。众人之中自有心急的替她代劳。”顾妧神色淡淡的挥了挥手:“明日且看,早歇吧!”
“奴婢退下了。”
粟芷缓步退至门外,回身再悄悄看过去,见顾妧神情如常,这才合上门扇。
顾妧的归来,伴随着朝堂之内的血雨腥风。
隆庆五十一年秋,御史参太子立琰贪墨河工,圣上大怒,将太子圈禁在东宫,着令吏部彻查。
第二年,镇国大将军勾结敌军之案平反,参与诬告之人均被迁出,牵连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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