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狼王传说（2）（1/2）

高欢一直在想，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从姊夫尉景的家再辗转到姑父叱奴昭【1】的家，童年与少年时代的记忆始终如破碎的镜面，难以倒映出一个完整的身影。他已经快要到弱冠之年了，然而却始终没有勇气承认自己长大成人。

自打他的祖父因犯罪流放边镇——人们口中的蛮荒之地，他家这一支就如离群之雁与渤海高氏彻底切断了联系。如果不是远房姑母高氏执意远嫁武川，如果不是他的父亲高树生酗酒好赌的恶名远扬，如果不是初次登门拜访的高氏【2】正好目睹醉醺醺的高树生对他无故打骂，如果高氏没有起那点恻隐之心，他也不可能离开怀朔镇，离开那个让他都厌恶的家。

叱奴昭是个暴脾气的武人，和大多祖居六镇的鲜卑人一样，尚武好斗，自然瞧不起将仅有的家业败得一干二净的高树生，更看不上他身板清瘦的儿子。

高欢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叱奴昭时，他在火炉便煮酒。叱奴昭不过抬眸瞥了他一眼，阔步走到他跟前，一抬手猛地将他推倒在地，冷哼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跟那窝囊废一样没用。”他怯怯地望向那个身姿魁梧的武人，不敢反驳一句话。

他对叱奴昭至今以来都心怀惧意。就如现下，当他看见那个魁梧的身影掀开毡帐阔步走进时，周围的环境似乎瞬间安静下来，冰霜冻凝了他眼角的笑意，只有心跳声如雷鸣般响在耳畔。正在帮他包扎肩上伤口的阿珩突然怔住，屏气凝神地等待父亲的反应。

叱奴昭不过冷冷扫了一眼阿珩脚腕上扎上的布条。竹篓里的小狼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尖着嗓子轻叫了两声，叱奴昭眼中的怒火就已经冒起了，一伸手便抽下腰间的皮带，攥在手中便朝高欢走来。

高欢攥紧拳头，坦然地注视着走来的叱奴昭。叱奴昭正欲挥起皮带，却因突然挡在前头的阿珩生生止在半空。

“阿耶【3】，是我的错，求求您别打阿干！”

叱奴昭目光越过一脸倔强的阿珩，冲高欢厉声道：“怎么？你现在还要靠一个半大的姑娘替你挨鞭子吗？哼，跟你那不中用的老子一模一样，只会躲在女人背后吃软饭！”

高欢深吸了口气，强力抑制住胸中起伏的怒意，目光如寒剑凝视着叱奴昭。

“掏狼窝？就你这个窝囊废也配掏狼窝！”叱奴昭怒目相视，“什么时候你有本事打败我，才配把这两头狼崽子带回来！”语罢手中皮带一挥，高欢顿觉背后伤口处火辣辣地疼起来，不由得咬牙硬忍，眼眶却突然灼热起来。

“你不可以打他！”

竹篓中的两只小狼被外头的声音吓得此起彼伏地嚎叫起来。

叱奴昭强忍怒意望向挡在前头的阿珩，她红肿的眼眶令他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他救了我，”阿珩的眼神在乞求他，但样子却像固执地站在他的对立面，“是我违背了阿耶的告诫，是我用哭闹来要挟他带我去狼穴，也是我执意要养只小狼才逼得他去冒生命危险掏狼窝，都是我……”她忍不住哭起来，张开的手臂却没有半分松懈。

叱奴昭无可奈何地一跺脚，将皮带往地上一扔，便阔步上前将竹篓抱起，里头的小狼被突然的震动吓得魂不守舍，互相踩踏想要爬出竹篓。高欢一见叱奴昭抱起竹篓就要出帐，也不知哪儿冒出一股勇气冲上前，将两只小狼迅速抱到怀中，跑回阿珩身边。

“拿来！”叱奴昭毫不客气地冲他厉声道。见高欢眼中虽有怯意，但仍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叱奴昭火冒三丈：“拿来！”

“不要！”阿珩止住哭声倔强地反抗道，“它们是我的，谁也不能拿走！”

“它们必须走！”叱奴昭呵斥道，“它们是属于草原的，不是你一个人的！”

阿珩很少见过父亲如此冲她怒吼，忍不住又大哭起来。正在帐外修建羊毛的高氏听到女儿的哭声，慌忙跑进毡帐中，一见高欢怀中露出的两只小狼头，吓得惊叫一声。

叱奴昭见此，只得缓了口气：“小珩，狼是不可以被蓄养的，否则它们很快就会死去，你听话，把小狼交给我，我会把它们放回狼穴里去。”

“可是母狼已经死了！”阿珩执拗道，“再把它们放回去，它们也会饿死的，阿耶，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它们一定不会死……”

叱奴昭正欲开口，突然听到帐外传来熟悉的醉语。毡帐一掀开，高树生醉得通红的脸便出现在眼前，他眯着眼冲帐内的人笑，完全忽视了帐内的人纷纷变了脸色。叱奴昭冷冷扫了高欢怀中的小狼一眼，冷哼一声：“什么叫引狼入室，没有人比我更有体会了。”说着瞥了一旁的高氏与嘿嘿直笑的高树生一眼。

“狼兄【4】啊，”高树生笑眯眯地冲叱奴昭道，忍不住打了一个醉嗝，“狼兄，你近来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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