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浅笑嫣然百媚生(四)(1/2)
世元1281年,光曌三十三年冬月。
安淮,南河总督府。
深冬的寒夜,灯火辉煌。
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火把,将总督府围得水泄不通。斥骂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惊得整座府邸乱作一团。数十名仆役跪匍在前院,被突然而来的巨变,吓得全身颤抖惊恐莫名。
武装士兵穿梭在亭台楼阁,翻箱倒柜地盘查每一个柜子,每一条缝隙。时不时有几名躲藏在暗处的仆役被士兵搜寻出来,押到前院。
混乱持续了大半夜,惊泣的哭号渐渐转为低吟。
“启禀监察使大人,夏屹然与其妻妾全部抓获。”安淮步军营五品校尉,单膝跪地,抱拳向着花厅内恭敬回禀。
京师监察使魏德松从花厅中疾步而出,问道,“在何处捕获?现今何处?”
校尉回道,“我们前脚刚入总督府,夏屹然便已听闻风声,携带家眷从偏门潜出。末将带了十几人从后院追去,在两条街市外截获了一行三人。目前,正押解在后院。”
魏德松捋了捋胡须,“有劳武校尉。请将他们押到此处。”
武校尉领命而去,不出片刻,便亲押一男二女来到前院。
男的约莫三十,文质彬彬,昂首而立。两名女子,风姿绰约,亭亭玉立。
“还不跪下。”武校尉手中使力,硬将三人压倒在地。
魏德松阻止道,“武校尉,不必如此。在未得曌帝定夺之前,夏大人依然是清白之身。”
“是。”武校尉松开手,退立一旁。
夏屹然虽跪在地上,却昂首挺胸,直视魏德松。
魏德松展开手中圣旨,朗朗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浣溪江流域长期水患,淹没农田万亩,百姓深受其苦。朝廷感念百姓苦受,特拨银五百万两建造堤坝。然南河总督夏屹然,督造河堤不力。今查其修建河堤弄虚作假,贪赃枉法,以致酿成上百人溺亡之惨祸。着即罢官,押解曌都,交刑部和工部会审。钦此。”
夏屹然直视那道圣旨,一声惊呼,“冤枉!”
魏德松手握圣旨,长叹道,“夏大人,你我也算知交一场,我不与你为难。至于你这贪赃枉法的大罪,最终还是要由曌帝裁决。你如今却要携眷潜逃,岂非落实罪名。”
夏屹然悲戚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真要任人宰割,不问青红皂白?”
魏德松劝道,“夏大人,曌帝英明睿智,一定会查断到底。若是查明你蒙冤属实,定会还你清白。曌帝已下旨由刑部尚书葛大人会同工部尚书王大人,共同审理此案。如今你只要随我回京,调查清楚案件的细微末节,你才有机会洗刷冤屈啊。”
夏屹然沉默片刻,抬首与妻妾凄然对望。浅笑凝眸中,无须太多言语已知彼此心意。
逃亡所能换来的,终究没有证明清白来得实在。就算可以逃,想这南疆之域都是窿曌国的疆土,又能逃往何处。
他无奈摇首,“好,夏屹然就听从皇命,但愿曌帝可以还夏某清白。”
一颦一笑之间,岂会料到生死离别近在眼前。苍凉的夜,透着冰冷的雾气,伤人于无形。
世元1281年,光曌三十三年腊月。
曌都,落日门。
广场之上,黑压压一片人群,凄厉的风,并未退却他们想要目睹鲜血洒地的热切。
擂鼓的卒役随着时间的流逝,似有节奏地击打鼓皮。沉重的鼓声回荡在落日门广场,好似巨大的铁锤,将体内所有的坚韧顽抗击得粉碎。
搭筑的高台,一名人犯直直地跪在台前,枯瘦的身体撑着单薄的囚衣。惨白的面容,在狰狞的血痕伤疤下变得异样的悲怆。
高台前的长廊下,坐着一排达官显贵。
刑部尚书葛方荣抬眼望着日头,起身,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河河道总督夏屹然,贪赃枉法,玩忽职守,今查证据确凿。其恶劣行径以致上百人惨死,罪恶滔天,天理难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安民心,今判斩立决!钦此。”
围观的人群中一片哗然,指责谩骂遥遥传来。
夏屹然挺着脊骨,谩骂之声犹如尖刺捅入心窝,令他悲痛难当。十数年为朝廷鞠躬尽瘁,换来的却只有这子虚乌有的罪名,他如何不悲,如何不痛。
绝望的眸光从群情激昂的民众一路扫向长廊,最后落在刽子手挥舞的大刀上。死亡,并不可怕,对他或许是种解脱。这无情无义的世界,他已生无可恋。唯一牵念放不下的,是他的一双妻妾,她们将被放逐于荒芜的古兰城,暗无天日地度过凄凉的下半生。
还有……他孤苦无依的独生女,不知会漂泊到何方。
他惨然闭上眼,放声大笑。
狂笑中,只听葛尚书高声叫道,“时辰已到,行刑。”
壮硕的刽子手将夏屹然推向断头台,抬手扬起宽厚的大刀。刽子手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冷冷地凝视着眼前即将逝去的生命。
他抬头望天,大吼了声,“一路走好。”
大刀落下,一声骨骼断裂的响动,热血喷洒而出,一颗人头滚落在台前的大盆中。
苍茫的天,鲜红的血,无处宣泄的冤屈。
黎婉若猛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空洞的双眼注视着床顶的白纱帐。冷汗沁透了单薄的衣衫,胸口因着恐惧剧烈起伏。
“爹……”
一声哀怨悲戚的低唤,悄然隐匿在寂静的屋中。
起身,跌跌撞撞扑到桌边,抓起水壶猛灌几口,喘着气跌坐于窗前。
胸口难以宣泄的痛恶,让她几近窒息。
伸手,急切地推开窗子,想要一口新鲜的空气。
天色还未亮,灰蒙蒙一片。摇曳的宫灯还亮着,一盏盏,像深宫里盼望圣宠的女子。
黎婉若伏在窗前,失神地遥望夜空。
若她的怨是一把火,她必将烧尽这繁华宫阙,让它一夕覆灭。
若她的恨是澎湃海浪,她定会掀起波澜淹没这炼狱般的煞地,从此忘却。
明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却无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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