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掘坟墓(1/2)
第八十四章——一自掘坟墓
“我为什么还在填这个坑呢?”某年某月某日, 正在赶《少年游》的稿子的向晚晚哀嚎道, “想赶快完结……想快点开新坑……作者最好最满意的作品永远是正在酝酿中的下一篇——亲爱的蕊蕊,这种感觉你懂么?”
“我不懂这些, ”石蕊姑娘残酷地说道,“我只知道, 读者期待的永远是下一章——所以赶快写吧!奉劝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也不要没事做再突发地震把你笔下这帮子人全都给震死了!”
——这说的是某一次向晚晚赶稿之余摸鱼写的一篇稿子, 偶然混进了正式的手稿里。其大意是《少年游》里某次的小高-潮情节之前,大战一触即发,气氛胶着几方对峙之际, 突然天降流火,不管好的坏的、老的少的, 统统给这块陨石砸死了。
很难描述石蕊姑娘这唯一的读者看过之后的心路历程——一整天她都在考虑这个结局的可能性及必要性,理性告诉她这肯定不是真的,肯定又是向晚晚在搞事情,但是心里又会不由自主地想,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向晚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什么刺激(比如说失恋了),报复社会地就这么决定这样潦草地结尾了呢?万一她是真的这样写了呢?万一她不仅是这样写了, 还打算自杀呢,又该怎么办?
石蕊姑娘想起最近看到报纸上的统计, 说是近几年来今自杀之风犹盛, 一年纪录下来, 死者约有二百余人。
原先自杀的人极少, 自从前一阵子《生活》杂志刊登了一段社会新闻:“曾任教员的马振华女士与任某机关书记的汪某素不相识, 被对方的几首歪诗所诱,便轻率地以身相许,最终遭弃,羞愧难当,投浦自尽。①”
当时石蕊姑娘还颇为不忿——为什么女方的名字就这般大喇喇地刊登在公开的读物上,供广罗大众评头品足,倒是男方的工作单位和名字都一概用“某”代替,给足了面子。
石蕊姑娘将她这个想法告诉林涧泉时,林涧泉说是她想多了,可能只是为生者考虑,希望这件事情不要影响还活着的人的生活。石蕊姑娘想,难道死者就不需要死后的名声了么?
在这方面,石蕊姑娘实在是找错了人抱怨。倘若她将自己这番想法告知向晚晚,大概会感慨世风如此人心总是这么的坏,然后;倘若告诉郑海生,定能激起一番同仇敌忾的正义声讨,甚至是一拍即合当下挥笔写下文字,成为后世的女权引用的经典。
后来女方的遗书送至报馆,刊登之日,社会震动,芳名驰遐迩。于是效仿者丛出迭见,遂成风尚。或为爱情而牺牲,或因经济而自杀,吞烟死者有之,投水死者有之,服安眠药而死的人又是最多的。
男女老少往往因一时激气而自戕。有恋爱男女双双自杀者,有夫妻同归于尽者。吞烟或服安眠药者,十家旅馆有九家都成了断魂台。最惨者为江西人卫残氏,年三十五六岁,曾经当过福建县知事,失业之后客旅沪上,无以为生。某夜,卫携其妻及子,子只七八龄,雇舟渡浦,抛其子入江,妻亦自投入水,卫某继之。妻与子皆死,只有卫某一个人被江山的捕鱼人救了下来。后巡捕房照例定了卫某一个戕害罪,判了几年刑。刑满之后,卫某最终还是在旅馆服鸦-片而死。
于是在石蕊姑娘多愁善感信马由缰的思绪里,向晚晚已经试过了她所能够想到的方法,死了千儿八百回。
而看到向晚晚没死的时候,石蕊姑娘是很是松了一口气的。但她还是颇为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全灭结局的稿子拿了出来,旁敲侧击地询问向晚晚的近况,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向晚晚振振有词说:“这个结局很合理啊,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裂了给人看,没毛病啊。”
石蕊姑娘闻言也是很正式地反驳:“我也不是不爱看悲剧,相对于喜剧我反而更爱看悲剧不过也不应该是这种故作惨烈的卖相。我仔细想过了,男二号身上是有一种宿命般的悲剧命运,但是其实大家都喜欢看逆境中的少年如何成长以及自我救赎的故事。我原先还想过的,倘若你不写自我救赎,反而像那些三流家一样,刻意追求一种惨绝人寰的效果来折磨读者的神经,那我就一定要骂醒你了。难道是世上所有遭遇不幸的人的结局只有死么?”
石蕊姑娘顿了顿,“可是你这样的结局算什么呢?连悲剧恐怕都算不上,我看了不但不觉得伤心,反倒觉得……”
“好笑?”向晚晚把话截过来。
“啼笑皆非吧。”石蕊姑娘想了想,选出了她觉得最准确的一个词。
由于她实在是太郑重太郑重了,向晚晚一时语塞,实在是找不到时机告诉她说,这个情节完全就是自己信手写下来的消遣,是当不得真的。
而石蕊姑娘还在那里严肃地给向晚晚做思想工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晚晚你知不知道,你在读者眼里的印象好不容易才扭转过来,你想用这个结局来干些什么呢?莫说读者不答应,恐怕俞编辑看到后也不会同意你就这样完结掉《少年游》这篇文的。”
几千年来,把高亢的、阳性的、关于国族、关于群体的作品,都定位在最高点,并且以此来评断文人和选择文人。这种引导,竟然变成了历代文人的传统思想和标准。在太平岁月,这样的标准并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反对。但是,在长年征战的时代里,因为战争、因为混乱、因为群体和个人的创伤所导致的痛苦与不安,这种价值观显得尤为重要。
之前杂志上也有这样的批评,笔者翻出向晚晚以前那些专写男欢女爱两情相悦的短篇文章,连带着同《唐歌》一起,末了下了总结,说是向晚先生的一支笔笔下生花,字斟句酌颇具新意,似乎没有何种感觉或意态形致,是她所不能描写的,只要存在心里过一过,总可以说得明白。她是使万物自语,恰如将军的战马识得吉凶,还有宝刀在匣中亦会在静夜里自己鸣跃。可惜新意只流于表面,浮于文字,反倒是更深层的意识不准确。
洋洋洒洒写来,颇有一种见无知小儿身怀连城宝物懵懂不觉招摇过市的恨铁不成钢之意。
向晚晚看过了不以为意,只当是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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