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1/2）

孙尚香头脑昏昏沉沉, 身子时冷时热，一会儿如坠冰窖, 一会儿如置火炉, 耳边的人声喧哗如隔屏障，嗡嗡的听不真切, 她很想睁开眼，可眼皮似有千斤重，凭她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迷糊间,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剪开了她右臂衣袖，由于血迹凝固，布料与伤口粘连, 一寸寸地撕离带来钝刀割肉般的疼。</p>

断箭被猛然拔掉, 钻心的剧痛让昏迷中的孙尚香发出一声痛呼,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清醒, 又沉沉地昏睡过去。</p>

仿佛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周围不见一丝光亮, 隐约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说道。</p>

宿命已然天定，人力岂可逆天？</p>

不过春秋一梦, 何须入戏太深？</p>

她很想说，去你的宿命！去你的天定！可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脖颈，无论她如何大喊都发不出一丝声音。</p>

窗外残阳似血, 染红了半边天空。</p>

孙尚香眼眸微动, 缓缓睁开了眼, 望着这陌生房间的屋顶，怔愣出神。</p>

恍惚间，仿佛大哥遇刺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p>

“郡主？郡主醒了！”丹徒县府的侍女见状急忙跪坐到榻边扶起她。</p>

“大哥……”她一脸迷茫，话一出口便觉喉咙干涩沙哑。</p>

侍女眼眶瞬间红了，哽咽道：“主公……怕是不好了，二公子、三公子已经到了。”</p>

她猛地撑榻起身，右臂传来的疼痛瞬间将她拉回现实。</p>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身经百战，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于宵小之手？这一定是大哥故意吓他们，或……或者是大哥假死的计策，她听说大哥当初攻打秣陵时，中箭伤腿，就曾用诈死诓骗敌军，由此大胜，这一定是他的计谋，对，一定是！</p>

她不断地这样安慰自己，然而恐慌还是如毒跗骨，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疼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侍女似在耳边惊慌地喊着什么，她丝毫听不进去，也顾不得伤口的剧痛，猛地扑下榻，跌跌撞撞地向外奔去。</p>

院里站满了此番从征的文臣武将，有她见过的程普、黄盖、韩当……还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是一脸哀戚，束手无措。</p>

她拖着僵直的身体缓缓靠近那扇门，看到孙权孙翊跪在榻边，以张昭为首的重臣跪在榻前，每人脸上都是泪如泉涌。</p>

榻上之人，脸上裹着层层白帛，帛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任谁见了，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垂死之人，就是美姿颜好笑语，斗转江左所向披靡的孙伯符。</p>

“天下方乱，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望公等尽心辅佐吾弟孙权。”</p>

虚弱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孙策一开口就牵动了脸上伤口，是以他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艰难。</p>

屋内众人惊讶地抬起头，不仅是张昭等臣下，包括孙权自己都以为，孙策会属意老三孙翊，毕竟孙翊骁悍果烈，有孙策之风，虽然比孙权年纪小，却已积累下不少战功，对比下来，孙权就显得比较平庸了，论文治，他只有过治理区区一县的经验，并没有什么突出政绩，论武功，也只有在讨伐黄祖一役中有微末战功，还是在孙策的带领下，而这次他亲自领军，攻打陈登的匡琦之战，却是以大败告终。</p>

他能继承讨逆基业，保有江东之地吗？</p>

“张公……”孙策轻轻抬起手，唤张昭上前，“公之于我，如管仲之于齐桓公。如今，我只有将二弟托付于你了。若他真的不任事，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p>

张昭伏地哭拜，“老臣必尽竭用命，死而后已。”</p>

孙策释然地笑了，又牵动伤处，痛得他额头冷汗直冒，越发感觉颓然无力，他指向榻边放置的金印紫绶，看着孙权轻声道：“权弟，接下印绶，此后你便是吴侯。”</p>

孙权摇头大哭道：“大哥，我……我年幼才疏，不能担此大任啊！”</p>

孙策疲惫的目光陡然严厉，他吃力地撑起身子，亲自拿过印绶佩戴在孙权腰间，不容他逃避拒绝。然而，仅这样简单的动作就似耗尽他最后的力气，全身因疼痛而微微痉挛颤抖，白布缠绕下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屋内的哭声越来越大。</p>

在众将士的眼中，只要有主公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在众弟妹心中，只要有大哥在，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孙策就像是顶天的柱石，所有人都没想过，也不敢想，若江东没有孙郎，该何去何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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