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春(1/2)
还自忖,钗头媚子花边隐。尽淡妆浓抹,谁与温存?……
……女儿识字涂鸦嫩,怕真个借与东邻。你盘龙镜囊生暗尘,非花帖尾藏春恨。印纤纤青编粉痕,要见咱香闺解文。……
宿雨才歇,西湖岸又恢复起素日繁华面目。如今钱塘烟月,虽比不得南京上海那边烈火烹油式的炽热,却胜在古色古香,尚存了一份故日的风流,不至于全教洋人那套东西侵犯了去。乔宛绣衣委地,手里捏了一方明镜在脸前摇晃,歌喉一转,珠盘错落间,唱的正是昨日刚开了个头的那场《秣陵春》。
她扮的是黄将军家的小姐,这一出叫做揽镜,讲的是小姐春窗无聊,揽镜自窥粉面,却在里头瞧见了落魄徐郎的脸。这剧情殊是无谓,戏词却甚是艰深,全无欢场上普通戏曲的浅白,单上面那几句,若换了不知书的娘子,恐是读都读不利索的。
能点出这等冷僻的戏本之人,不消说自是沈文园。更有甚者,这出戏自昔年写出来,就不曾正经排演过几轮,如今连个可参照的样本都没有,只能从头一点点摸索出来。当然,任她们口上再埋怨,实际也是甘心费这个心血的,谁让沈文园出得起这个价钱。再者,花旦有乔宛撑着,怕什么。
今日这场演罢,乔宛不顾拭一把额上点点珠光粉汗,微喘着兴奋扑下台来,牵着他袖子不住地晃:“怎么样怎么样?我今日唱的,和昨天的,哪个好?”
沈文园递茶给她,她接下仰面饮尽,犹自不饶:“到底哪个好,你说嘛。”
他笑着哄她:“今日的好,昨日的也好。等明个,更好。”
乔宛却倏然松开他的袖口,面上的笑也停了:“先生贪心,明日可没有了。”
她身上的绮错戏服都来不及换,头发还挽着明朝小姐样的髻子,此刻一张巧笑春容骤然严肃起来,竟多了分诡异清冷的意味。沈文园瞧她似是反常,也蹙眉道:“你说什么?”
于是乔宛又笑了起来,是那种真正的浸泡在无边风月的笑,眼角微勾,唇角微抿,又是纤媚又是佻薄,足以撩动沉沉春水:“先生,你先前不是问我怎么不去上海吗?我现在改主意了。上次来的看客中,有个先生是上海开舞场的,我演得好,入了他的眼,他已经交了银钱,买了我了。我明个上午就走,先生,你还要不要趁今夜与我叙个别,赠我两首诗呀?”
乔宛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以往,不见外客的时候,她总是轻绸素衣来陪他,寂静小楼,一壶清茶,一盘糕点,还有薰炉和书卷,就这么一坐就是半日。偶尔待到暮色深浓,她半真半假地撒娇说不想回,他还要费尽好言语劝她。
他们都谈些什么呢?
他会把书上看来的故事细细讲给他听,他懂的东西那么多,连带着她都成了苏杭一等饱学的校书,虽不似沪上名花眼界广,时常能说一口外语,若论古文辞,她是不输任何同行的。
譬如那《秣陵春》,出自三百年前一个顶有名的诗人之手,一支凄咽彩笔写尽黍离麦秀的苍凉,但既出自诗人之手,文辞典奥些是自然的,戏本流传到今日无人问津,想来也是人人对这阳春古调敬而远之。
那日沈文园翻书翻至此处,就叹息:“梅村这人间一等的好戏曲,这辈子若能亲听一回,也不算虚度。”
戏曲呀,那可是本行,乔宛登时就来了精神,她半个身子蹭过来非要瞅一眼,沈文园下意识避了一霎。这可是清初刻本,再被她一个莽撞撕一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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