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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祭司,以及弟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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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斯流月的时候,耶路撒冷降下了冬季的第一场雨,与之一同滋生的是满城的流言。

下埃及的王将死,上埃及大规模筹兵,三位法老之子不和……

流言的速度快于最好的骏马,一路飞驰过王城的院墙和广袤的宫殿,跃入大卫王的耳中。面容姣好的侍女下跪并高举托盘,奉上多汁的蜜橙与甜瓜。但是倚在兽皮软榻上的俊美男人没有取食,只是蹙眉倾听着书记官的报告,显然那些内容令他很不愉快。

以色列占据着迦南最为丰饶的土地,同时在□□面上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南边的上下埃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北边及东边的亚述、赫梯、巴比伦连年征战不断,被包围在中心地带的以色列,成为了各国竞相拉拢的存在。

但是眼下,这个局面却很可能因为埃及的变化而被打破。

短期来看,埃及免不了一场动荡;但若是将眼光稍稍放长远些,一个完整而统一的埃及,对以色列没有任何好处。

大卫让书记官停下,静静思索着。

在大卫看来,最合适的做法莫过于选择法老的其中一子作为盟友,帮助他迅速平定下埃及的局面,然后再次缔结和平条约,亦或者联姻以稳固关系。但这又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选择。其一是尚不知道上埃及选定的代言人是谁;其二是斯门代斯那个老糊涂,竟然放任三个孩子拥有彼此匹敌的实力;其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冬季是播种的季节,如果可以的话,大卫并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时节大动干戈。

也许他应该询问一下先知和祭司,他们的神明是否提供了指引。

空旷的宫殿回荡起啪嗒的脚步声。

能不经通报来到偏殿的唯有二人,睿智的先知拿单,虔诚的祭司撒都。

褐发少年踩着急促的步伐飞奔而入。与其他兄弟相比,十六岁的暗嫩显得更为骄傲和自信。他的五官与大卫王极为相似,一样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年轻的脸庞上挤满了愤怒与委屈。

“父王!你看!”他举起手,被撕扯成布条的袖子下,可怖的伤口正涌着血,滴滴答答打在石砖上。

这使得大卫一惊,从软塌上坐起来,“是谁敢伤害我的孩子?”

“押沙龙。”暗嫩指着跟在身后的少年,“他养的那条疯狗。”

“是这样吗?”大卫看向他的另一个孩子。

与暗嫩相比,十四岁的押沙龙稍显青涩,却透着股遮掩不去的锐气。这位大卫王的第三子平静地站在一旁,却像一柄暗藏锋芒的利剑,随时准备让他的敌人头破血流。他看着暗嫩告状的样子,不由得嘲讽地弯起嘴角,“如果你没有从后面偷袭我,帕纳(Parnach)为何要攻击你?”

“那就是说,是真的。”大卫眉头拧得更紧了。

“是。但这是暗嫩先挑的事。”押沙龙不服气地反驳。

“我知道了。”大卫点头,向侍女招手,“先带王子去包扎。”

“我不。”暗嫩一把挥开侍女,“我受够了。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衅我,一点也没有一个弟弟的样子。今天你一定要给出判决,只有公正能平复我的伤痛!”

“你呢,押沙龙?”大卫又看向另一个儿子。

“公正,父王。”

平心而论,大卫此刻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琐事上。暗嫩固然受了伤,但知晓原因后,他倒也没有觉得多严重,男孩们在武艺训练中有所磕碰是在所难免的。传闻拉美西斯二世在十四岁的时候便可擒住公牛,而大卫自己,也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单挑了巨人歌利亚。他的继承人恐怕被保护得太好了。

但是押沙龙也不应当过分挑衅他的兄长。

大卫想起了下埃及正在遭受的动荡,正是因为继承人的地位得不到尊重,如果是自己,绝不会让这么可笑的事情发生。

“暗嫩,你要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兄弟之间应当和睦。”大卫摸摸少年的头发,仿佛雄狮在舔舐幼崽,“至于你,押沙龙,我记得那是一只漂亮的萨路基猎犬?你可以去马场那挑几头更好的。伤了人的恶犬必须处死,更何况,它咬伤的是王室的人。”

押沙龙惊愕地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暗嫩满意地笑了。

“父王!你不能这样做!她只是想保护我!”

“那你就应该教会你的下一只狗,永远不要用爪牙对着他主人的兄弟。”

大卫安抚地拍了拍押沙龙的肩膀,和书记官交待了两句,转身准备前往圣殿。他缓步穿越碧绿水池上的石桥,尽管三十余岁,他的背影仍显得和青年人一样矫健强壮。正是这样的大卫,以区区牧羊人之身推翻了扫罗的统治,应神明的旨意将以色列引向辉煌。

但是在押沙龙眼里,那个背影已经不再像幼时那样伟岸了。

“做你应该做的事,成为你应该成为的人,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暗嫩轻轻笑了一声,旋即又疼得龇牙咧嘴,“我们会相处愉快的,亲爱的弟弟。”

押沙龙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认为那真的属于你,为何要如此畏惧我?”

“你——!”

押沙龙不再理会他,快步跟上大卫离去的步伐。帕纳现在还活着,他还没有失去她。

他绝对不会失去她。

圣殿坐落在王都附近的摩利亚山上。山不高,只是比较平缓的小山坡,但是在下了雨后,就变得泥泞难行起来,混合着放晴时蒸腾的水汽,让人在运动发热后感到愈发的寒冷。押沙龙抄的是没有铺路的近道,每一步都得艰难地把脚从泥巴里□□。如果他能先一步见到先知或者祭司,也许还有机会改变父亲的主意。

押沙龙在逾越节的时候来过几次,在他早年的记忆里,圣殿只是一片帷幕围成的区域,最中间的地方有一个被称为至圣所的小破房子。听上一任祭司的说法,神明不希望沾了血的手为祂修建宫殿,于是修建圣殿的工程也就迟迟未能进行。但是听说至圣所里藏着某件圣物,为了方便守卫它,后来还是零零星星修建了一些围墙和房屋,这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但是在押沙龙心里,对这个想法还是十分不屑的。

如果真的有所谓神明留下的圣物,那是凡人能窃取的东西吗?

但是眼下,石墙对于押沙龙来说,还是造成了一点小麻烦的。他按捺着内心的焦灼,幸运地等到了巡逻队交接的空档,徘徊在石墙下,懊恼于自己来得太匆忙,没有带爬索。他四下张望,看起来是为了防止有人入侵,这附近的树都被砍干净了。

正当一筹莫展的押沙龙思索着是不是应该想办法从正门进去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唤。

“嘿!嘿!那边的哥哥!”一双笑眯眯的绿眼睛从围墙上头探出来。他的金发像是上好的阳光,松松地编成辫子垂落,肉乎乎的小手正拼命地朝押沙龙摇晃,“能接我一下吗?”

怎么会有小孩子?

押沙龙困惑地看着骑在墙上的男孩,虽然有点脏兮兮的,但身上穿的确实是祭司的亚麻白袍,腰带上纹着细细的金边。他印象里的祭司,至少要等到成年的时候受膏,才有资格换上这身白袍,从没有孩子缝制的道理。但是那头长发又无疑是离俗者的标志,他是一个标准的祭司。

“耶底底亚——”

“一定要接住我啊!”

男孩忽然张开双臂,既紧张又兴奋地朝押沙龙扑下来。

押沙龙下意识想错开一步,却又有所犹豫。也许是认为自己有求于祭司,不应该表现得太过冷漠,也许想起了六岁的总是捣蛋的妹妹,心底里为数不多的柔软被轻轻触动——总之,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做点什么时,男孩已经像个投石机投出来的巨石,狠狠地砸中了押沙龙的胸膛,连带地仰面栽倒。

一瞬间,押沙龙眼前一片漆黑,半天没喘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的肋骨可能断了,他甚至怀疑自己会窝囊地死在这里。他慢慢眨眼,看着稀薄的云层在疾风中拖拽出绵长的尾脚,恍惚间竟感受到了某种宁静的美丽。

“抓住他!押沙龙!”

押沙龙慢慢转动眼珠,看见又一个脑袋从围墙边缘冒出来。那脸标志性的小雀斑,还有翘得太过厉害鬈发,押沙龙和他见过几面,这个看起来过于温和以致不太靠谱的年轻人就是这一任的大祭司撒都。意识到撒都也试着从围墙翻过来时,押沙龙一个挺腰跳起来,拎着男孩站到了一边。

“就这样,别让他跑了。”撒都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不雅的举止暴露在了外人面前,不动声色地缩回脚,整理了一下袍子,“带他从正门进来吧。不要声张,我会让卫兵休息一会。”

“他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利未部族的人那么多,你总不能每个都见过。”

这就是不想回答了。但押沙龙可不吃这一套,他放下男孩,让他的脚尖终于着了地,但还是像抓着猫一样捏住后颈。“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放走他?”

“你不会的。”撒都轻笑,看穿了少年虚张声势,“把他还给圣殿,我答应你的请求。”

押沙龙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

撒都换上青金石色的仪式服,领着前来拜访的大卫去做祭祀了。他答应押沙龙,说服大卫这个安息日以前不宜过多地杀戮,临走前把押沙龙安置在了内殿,紧贴着至圣所的房间。也就是说,现在他与传说中的圣物只有一墙之隔。

这里比他想象中的临时建筑要精致许多。脚下地板是镀了金的,墙壁上雕着华美的基路伯、棕榈树还有一千朵沾着露水的花儿,乳香和没药的味道熏满了整个房间。当他在桌边坐下时,皂荚木散发出淡淡清香。

“所以,你究竟是什么人?”押沙龙敲敲桌子,挑剔地审视对面的男孩,对于撒都竟然肯为了他说谎,还是非常在意的。“撒都的私生子?”

男孩小声打了个喷嚏。他被其他祭司带去仔细洗了个干净,头发还湿漉漉的,披散在背上,毛巾泅湿了一大片。诚恳地说,他长得非常漂亮。当他抱着注了热水的铜壶,蔫蔫地把下巴垫在桌上,用那双碧绿的眼睛委屈地瞅瞅外面时,就连押沙龙也有点于心不忍了。

“这是秘密。秘密就是不能告诉你的意思。”

“秘密就是众所皆知却无人戳破的事实。”押沙龙来了兴趣,催促道,“我以王子的身份命令你,告诉我真实身份。”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男孩眨眼,困惑地指出押沙龙话语里的矛盾,“你不喜欢暗嫩。你厌恶他因为头生子的身份而得到的偏爱。你认为自己有能力比他做得更好,甚至取而代之。所以你总是挑衅他,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帕纳会被处死。”

押沙龙的脸色渐渐阴沉,“所以?”有些事情,事实是一回事,被指出来则是另一回事。他甚至短暂地忘记面前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方才平复的愤懑又翻卷起来。“难道人不应当得到与其能力相符的地位?”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男孩古怪地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的、就只是纯粹的困惑,“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如果你不认同血统决定地位,为什么又要用王子的身份命令我?”

“……”

“还是说,其实你只认同对自己有利的规则,而把对自己不利的通通划定为不公?”

“你知道自己正在跟谁说话吗?”押沙龙眯起双眼,隐怒汹涌在他冰蓝色的眼眸中。

“你生气了?”男孩歪歪脑袋,一脸无辜。

“我不该生气?”押沙龙被气笑了,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如果你还想保住小命,在圣殿安安稳稳过日子,现在就该学会闭嘴。”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识趣的人,就连撒都和拿单也不会这么和他说话,更别提一个小小的祭司。如果他愿意,现在就可以以冒犯王室的罪名解除他的职位,将他投入监狱。但是忽然的,押沙龙从那双沙弗莱石般透彻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一个甚至浪费时间跟孩子计较的蠢货。

于是他明白了,归根到底,那不过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冷哼一声,踢了桌子一脚,分外恼火。

“虽然秘密就是秘密,但是有时候也有例外。”男孩托着腮,狡黠的双眼中灵光闪烁,“如果我们成为朋友,就能够分享秘密了。”

“想和我成为朋友的人何其多,你又算什么?”押沙龙不屑地轻哼。如果这是讨好,未免太拙劣了。

“你知道至圣所里放着什么吗?”

约柜,十诫的石板。“无人不知。”

“那你知道为什么,约柜会被称之为约柜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男孩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圣殿的人的通病,这种意味不明的笑容押沙龙已经见识过很多遍了;现在它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在我们的历史中,盟约是一种神圣的存在。传说在摩西的时代,神明庇护希伯来人渡水来到迦南地,作为交换,我们从此要遵循十诫的盟约。而就在刚才,你接住了我,我救了你的帕纳,我们之间也完成了一次盟约……”

“你什么时候又救了我的狗?”

“我是所罗门,也是大卫王的孩子,你的弟弟。好了,真名也已经交换完毕,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椅子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曳鸣,又被猛地蹿起来的押沙龙带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他阴晴不定注视这个处处透着神秘的男孩。所罗门依旧坐在位置上轻轻晃荡双脚,耐心等待押沙龙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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