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死（1/2）
滔天巨浪般的黑雾一点点遮挡住清晨的阳光，章七自认轻功一流，还是比不上风暴狂卷大地之速。
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章弘一个孩子完全扛不住，其他人说不上大碍，却是体力折半，零零六抱着他，尘土飞扬间更是临近窒息，很快就被落在后头，他灵机一动：“不如我们先到木屋里，躲过风沙再说？”
他们一行人跳上木屋屋顶，正要往屋里钻，紧迫之间，章七忽大喝一声：“先别动。”
零零六被他吓一跳，“怎么了？”
章七示意众人噤声，“你们听。”
几乎就要扑过来的风沙铺天盖地，狂风刮得众人脸皮发干生疼，衣衫凌乱，零零六很快觉察出了异常的动静，在风的呼啸声中，夹杂着厚重的低吟，像是巨大怪物的喘息声，声音嘶哑不连贯，就像粗糙的颗粒卡在喉咙发出的怪声。
零零六意识到什么，好似能看穿黑雾后隐藏的东西，念念有词道：“苍天……我们都要死在这了……”
零零二虽然看上去镇定，面色却是比他还惨淡：“是沙山。”
沙漠看似平坦，实则高低起伏，莫大的沙海里隐藏着无数会移动的沙山，若遇上，那就是活生生将万丈高楼往渺小的人身上砸，纵是绝世高手也难逃一死。
零零六很快认清现实，转过身道：“赶紧互诉衷肠，体面的临别赠言吧，咱们跑不过的。”他放下章弘，一脸丧气道：“小弘，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要死了……”
“……”
浓重的气氛被他一句玩笑话冲淡，章弘转而求助章七，“爹爹，我们真的会死吗？”
章七扫了大家一眼才回：“老人才会死，小孩子是不会死的。”
躲进木屋是行不通的，嘴上说着跑不过，众人脚下没停，往风暴反方向极速奔去，而隐藏在黑沙里的怪物亦是愈来愈近。
一行人本是同路，章七悄悄放慢速度，待到了村口，章七寻了两块大木板，令众人藏匿其中，他自个却没有躲避的意思，段弘栾意识到什么，一把拽住章七：“不许去！”
知章七者莫过于他也，章七什么都不用说，段弘栾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由是提前制止：“如果天意如此，至少最后朕与你是在一起的。”
他很少说丧气话，但身体都被风吹得失去知觉的当口，他们与死亡根本是一线之隔。
章七脸上却露出久违的笑容：“放心，今后我与王上都会在一起的。”
他的软剑被方义丢了，没武器傍身，看上去瘦弱得很，偏身上那股子淡然沉稳的气势让人心安，他站在风口，望着层层逼近的黑沙。
饶是章七保证无事，段弘栾仍不放心，闪到章七身侧出手拦人，章七没动，朝着零零六使了个眼色，零零六站在段弘栾身后，很利落地一记手刀将人击晕。
章七叮嘱众人：“在这别动！”随后飞身进了黑沙屏障后。
零零六等人躲在木板后向外张望，黑雾后是个什么情况，众人一概不知，只觉得沙山移动的声音越来越瘆人，如果说原先还只是浅浅低吟，现在已成了暴怒狂啸，亦或说是临死挣扎。
零零六失神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想凭一个人的功力化解沙山，就算是胡满天也不一定能，就算侥幸成功，必定被活埋窒息而死，何其残忍。
章弘战战兢兢靠在零零六身边，被他声音吵得心慌，又看见另一边的二叔神情凝重，忍不住问道：“二叔，我爹爹他去做什么？”
零零二紧皱眉头，罕见地忽略了他的话，那头的怪声越来越小，章弘壮着胆子伸出脑袋，两只眼睛还没露，忽觉有人一把将他按倒在地，脸被沙子磨得破皮，他下意识抬头才发现是二叔叔将他和六叔叔一道按在了怀里，“二……”
“二叔叔”没叫出口，下一刻便听见排山倒海的爆破声，震得章弘脑袋嗡嗡作响，他捂住耳朵，却阻断不了声源，只觉耳朵疼得厉害，耳膜越来越疼，到最后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人也渐渐失去意识。
风沙要将人吞噬一般叫嚣着，不间断的震波席卷土地上的一切，古漠村里原先就岌岌可危的木屋一个接着一个倒塌，段弘栾被他们放在另一块木板后，也不知情况如何，零零二咬牙撑着木板，凭着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倒下，零零六被他打晕了护在身下，那木板渐渐受不住震动，“咔嚓”从中间断裂开，最后径直从零零二眼前震飞，他双手麻木趴伏在沙地里，没了木板的抵挡，他只能以身体护着怀里的人。
余光里朦胧瞧见有个人影不管不顾往风沙里冲。
不知过了多久，巨响终于停了下来，零零二全身酸痛，连站起身都勉强，他干脆就地躺下，望着看不到丁点蓝色的天，渐渐陷入混沌。
再次睁眼，是被撕心裂肺的喊声吵醒的。
百步开外，段弘栾狼狈地呼喊着章七的名字。
零零二坐起身，头还是晕的，口干舌燥，唇皮撕裂，正午的太阳毒辣辣地站在黄沙上，不死人，黑风沙不见了，沙山不见了，四面八方恢复昨日的平静，而古漠村终于彻底消没于无边无际的黄沙中。
他手一动，与他手心相连的零零六便也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就明白了——章七成功了。
然而哪里还能看见章七的身影。
零零六二人随着段弘栾一道四处叫喊，零零六心知希望渺茫，可看着段弘栾毫不放弃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事实上就算章七埋在他们脚下，他们也是半点不会知晓的。
段弘栾绕着沙土打转，脚步踉跄地寻找着踪迹。
东边传来马鸣声。
想来是被引开的影卫搬来的救兵。
就在他们被来人吸引目光时，只见段弘栾认定一处开始发了疯地徒手刨土，零零六不明所以，还是帮着他挖，随后影卫们带来的人一看王上在挖土，赶紧帮着一起刨，挖了三尺不见人影，段弘栾完全看不到其他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瞧着十分不对劲。
足足挖了五尺深，有个小兵吓得大叫了一声，众人朝着他手底下那部分望去，一只手微微颤动，手掌上只有三根手指！
段弘栾几乎一瞬间扑了过去，众人一顿努力，很快将章七从沙里救了出来。
章七被抱出来后，章弘也醒了，他凑上前去瞧，却被吓得连退好几步。
只见章七的眼下的血痕极其恐怖，不止是眼睛，章七被震得七窍流血，皮肤如同死人毫无血色，段弘栾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脖颈，冰凉的皮肤下迟一刻传来的轻微跳动令他欣喜若狂：“小七，小七！”
零零二忙替章七把脉，然而只是片刻，他便无力地放了手。
零零六见状，也探了探脉。
两人很快就是同一副神情。
章七经脉被震伤大半，脉象不仅微弱且十分混乱，七窍流血必定五感受损，血气不足而五脏不调。
是活不成了。
段弘栾不管他两，抱起章七就往马边跑，零零六知道他是要带着章七去西凉城里找大夫，可奔波之下，章七更没救了。
他与零零二赶紧拦住：“王上，不如等他醒了，好好说几句话，这样折腾他，怕是最后的一句话都说不上。”
“滚开！”段弘栾听不进去任何话，心里眼里一根筋地只有章七，只有救人。
什么“最后一句话”，说的什么混账话，面前说混账话的人却还不滚，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段弘栾脑袋昏昏沉沉，再不管他说的什么，抱着人往前冲，然而冲到一半，人却在零零六面前半跪了下来。
吓得零零六赶紧跟着跪。
很快，他就发现段弘栾的异常，“王上别吓我……”
随身影卫同样觉察出不对劲，他们想从段弘栾接过章七，再扶他起来，没想到段弘栾人不清醒，执拗却没改，抱着章七不撒手，怎么也不肯将人交出去。
影卫们没法子，只能任由他去，悄悄给他把脉。
这才发现王上受了内伤。
好在伤并不重，卧床几日定可恢复。
零零六想起先前的那个人影，心中一震，难道王上是在风沙结束之前醒的，并且一道进了风沙里，若是如此，他能找到章七也就情有可原。
他怀里的章七就在这时微微张了张嘴：“水……”
听到他的声音，段弘栾仿佛被什么惊醒，瞬间活了过来，忙喊道：“拿水来！”
一个小兵送来水袋，段弘栾小心翼翼往章七嘴里送水。
喝了两口，章七胸口一阵疼痛，不由自主地开始咳嗽，思绪逐渐回笼，他睁开眼，意料之中的满目漆黑，体内的痛在此刻已算不得什么，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躺在某个人的怀里，那人在同他讲话，可他听不清，他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耳朵和眼睛都不能用了，好在他模模糊糊能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于是他抓住那人：“阿栾，你没事吧？”
听到章七的声音，段弘栾喜极而泣，抱住他道：“朕……不，我没事，小七，你哪里不舒服？”
章七半听半猜他说什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你别哭，我也没事。”他现在手脚都不太能动，便告诉段弘栾：“我袖子里有一个白色瓷瓶，里面是疗伤奇药，你喂我吃下去，我肯定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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