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2)
阳光很好,但刮擦着脸的风一如既往的冰冷。
下午这个时间,赌场开始上人了,盲眼的少年跪坐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流畅的乐声自他手中的乐器音箱中流泻而出,凄婉、哀怨、如泣如诉。
一辆汽车悄然停在远处,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走下车,侧耳谛听了片刻,不由正眼打量着那个盲眼少年。
“海哥,就是那孩子,晚上在泰安烟馆当伙计,高济光最近每天光顾,几乎都点他。”身后,一个手下跟了上来,在他耳边说道。
男人打了个响指:“走,看看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叶弥生没有动,依然自顾自的拉着琴,他从硬邦邦的皮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判断出来人是两个男人,而且身份不凡,他几乎立刻就嗅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香水气味,因此他断定来人并不是前几日当街调戏他的那个公子哥。
男人走到他跟前,朝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会意,掏出几枚银元丢进他面前的瓷钵里。
叶弥生手上并没有停,表情木然的朝他们鞠了一躬,哑声道:“谢谢先生。”
男人蹙眉,摸了摸下巴,颇为意外的说:“真是冷淡啊……你,叫叶弥生?”
“是。”
男人在他面前蹲下,伸手在他眼前扫了扫,见他的瞳仁毫无反应,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借一步说话。”
谁知那个盲眼少年并没有动,只是毅然摇头道:“谢谢先生,我卖艺不卖身。”
男人一怔,凝视着少年的脸,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看这少年的反应,看来还真是有识货的男人曾试图发掘过他,就像高济光一样。
乐声戛然而止。
男人从衣兜里摸出一只信封,拉过他的手摊开,将那信封连同他的手一起握住。
叶弥生慌乱的试图抽回手,但是没有成功。
“来,干了这杯!”朱紫琅端起酒杯,众人纷纷端起酒杯,岳锦之注意到薛时脸色不对,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金老板欠下的债务顺利收上来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债主自然是要请客喝酒,再恭恭敬敬的奉上酬劳,把这帮小痞子们伺候服帖了,才能算了事。
陶方圆一脸坏笑:“唷,时哥这是被哪个狐狸精把魂儿都勾走了?”
薛时闷闷的抿了口酒,苦笑道:“还不是小叶那事,总感觉他最近老躲着我,怕他出什么事儿。”
岳锦之一脸羡艳的表情:“时哥,你对小叶真好!”
薛时将胳膊搭上岳锦之的肩膀,说:“你时哥我当年穷得吃不上饭,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只要跑去叶公馆总能饱餐一顿,人不能忘恩负义,否则那就跟牲口没啥区别了。”
“时哥这话说得有理!来,时哥,我敬你!”隔壁饭桌上的一个兄弟端起酒杯站起身。
薛时一口喝干杯中物,坐下,对朱紫琅说道:“明天开始,你安排个弟兄去泰安烟馆上工,给我好好盯着,他眼睛看不见,别叫他让人给欺负了。”
朱紫琅点头道:“我知道了,过年之前也没啥大事儿了,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你个骚包,可得把小叶给看好了!”陶方圆不由自主的挪揄了一句,换来朱紫琅一个白眼。
岳锦之困惑的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我说你俩是不是有仇啊?怎么老对着干?”
陶方圆一向的口没遮拦:“怪我咯,谁让我上次在丽人阁搅了人家的好事。”
“啊,二哥,你去了丽人阁?”岳锦之吃了一惊。
“不但去了,还跟人家姑娘搅到床上去了,幸亏我到得及时,否则你们二哥就让人吃干抹净渣都不剩,可惜有些人哪,巴不得我死出去,好让他成了好事。”陶方圆说着,目光又飘到朱紫琅脸上。
朱紫琅有一点不自在了,冷着脸解释道:“那天喝多了,醉得人事不知,要是个男人,我也照样往床上抱。”
“是啊,你那时候就想找个洞泻火,谁的都成,看不出来你平时人模人样的,喝点酒就骚包成那样!”
“行了,圆子你少说两句,你一张嘴就跟开炮似的,轰个没完了,”薛时数落了陶方圆两句,转向朱紫琅,突然就露出一脸贱兮兮的笑容,八卦的凑上来:“上次长江夜总会的那个小春香,认识吧,人长得清秀,还伶俐,而且好像对你有点意思,要不哥给你拉拉红绳?”
陶方圆立刻来了劲:“哪个小春香?我去看看去,看跟我们骚包紫二哥般不般配。”
朱紫琅放下筷子,蹙眉道:“怎么时哥你也跟着他,没个正经?”
“怕把你给憋坏了。”薛时拿了酒壶给朱紫琅满上,“年纪轻轻的,怎么跟个小老头似的,没情趣!”
陶方圆翻了个白眼:“是啊,没情趣,骚包,不跟你玩了!”
朱紫琅抄起一只鸡腿直接就塞进了陶方圆嘴里,引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起来。
“贾经理,这是新来的,想在您手底下讨个营生,您看着方便呢就赏他们一口饭吃。”介绍人将两个少年向前推了推,满脸堆笑。
泰安烟馆的贾经理上下打量着两个少年,不以为然的点点头,问其中一个:“嗯,体格不错,相貌也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二,这是我弟阿丁。”
“行了,朱二,你去楼上伺候贵客,阿丁在楼下,都学着机灵点,指不定就给哪个贵人看上了,以后日子就好混了,”贾经理瞧着一个少年端着烟盘子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摸索着上楼,朝他努努嘴,“像他那样,他眼睛看不见,是个残疾,不过他背后的老板来头不小,你们要是能抓到一个两个这样的老板,就发达了,不过……”贾经理暧昧的笑了笑,“嗜好这口的主顾可不多,这就要看你们的运气了。”
朱二领了制服换上,跟着烟馆的大伙计上楼。
原来二楼全是雅室,大大小小有二三十间,晌午这个时间,没什么客人,大多数雅室都空着,朱二朝里面瞧了瞧,只见雅室布置得相当古朴风雅,全都配备红木雕花大烟榻,四壁挂书画,角落摆珊瑚瓷器等精致器物供烟客赏玩,大一点的雅间还备有牌桌和茶水间,但每一间雅室里,都无一例外的守着一个妙龄美女或是清俊少年。
靠近楼梯的一间雅室门口守着两个保镖模样的男人,大伙计领着朱二,打开那扇门,霎时,一股暖风夹着鸦片的味道扑面而来,满室奢靡映入眼帘。
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半/裸/着上身侧卧在烟榻上,半闭着眼睛吞云吐雾,任凭跪坐在身后的少年在自己肩上按压揉摩。看到有人进来,男人慵懒的睁开眼睛。
烟馆大伙计满脸堆笑的引荐道:“爷,这是新来的小朱,我领来给您瞧瞧,要是满意呢就收了他打个下手,您看如何?”
男人缓缓吐出一口烟气,细细打量着朱二,突然一把握住身后少年的手,极其淫/猥的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笑道:“长得不错,但还是不如我家小叶,打打下手也罢,”他换了个姿势,转了一圈有些僵硬的脖子,懒懒的挥了挥手:“哎,嗓子冒烟儿,去,给爷泡壶茶,要上好的龙井,泡得好,有赏!”
大伙计笑道:“是是是,我们爷真是专情,只认这小叶了,我这就带小朱去看茶。”说罢就带着朱二去了隔壁茶室,亲自给他示范了一遍龙井的泡法,朱二见缝插针的问道:“哥,那位高老板,是个什么来头啊?”
大伙计见新来的小伙计一脸虚心受教的样子,便神神秘秘的朝他一招手,压低声音道:“法租界的‘青帮赤会’,听说过吧?‘赤会’就是赤门会,是在法租界能与青帮分庭抗礼的大帮派,那个人,就是赤门五虎之一的高济光高老板啊!”
“喔。”
大伙计见朱二丝毫没有敬畏的神色,只当他是个初出茅庐的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自然不知道这赤门会为何物,遂把茶盘端给他,没好气道:“以后不懂就别问,说了你也不懂,去吧,给我好生伺候着!”
朱二端着茶盘进屋,一开门不由一怔。
只见叶弥生已经被那男人压在了烟榻上,直愣愣的瞪着眼睛仰躺着,任凭男人对他上下其手,一身衣物已经凌乱不堪,男人一直大手从他裤腰里探进去,引得少年浑身一颤,手忙脚乱的挣脱开他,蜷起身子,眼中蓄满水光,喉结急速滑动着,脸色涨得通红。
朱二连忙端着茶盘迎上去,故意大声道:“爷,您的茶来了!”
高济光显然对这个不懂看场合的新伙计十分震怒,他讪讪的放开叶弥生,穿上衣服,慢慢逼近他,突然扬手就是狠狠一个耳光,将朱二连人带茶盘都掀翻在地!
高济光整理好衣襟,冷哼一声,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朱二擦了一把唇角的血迹,慢慢从地上爬起身,冷眼看着叶弥生。烟馆大伙计心急火燎的从外面跑进来,看到这幅场景气得一跺脚:“哎哟,我的小祖宗们,你们都干了什么!”
冷风刮擦着脸颊,使得刚才跌倒时产生的伤口痛到麻木。朱紫琅冷眼瞧着前面那个走得飞快的人影,裹紧棉袄,轻触了一下脸上的伤口,“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自从跟着时哥混,就再也不曾挨过这样的打,他倒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伤痛来。
突然,前面那人脚下一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那人没有起身,而是默默缩在那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朱紫琅走上前去,看着那个把脸埋在膝盖之间的少年,冷声道:“时哥很担心你,安排我过来看着你,你好自为之,不要让他失望。”
“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紧张你了。”朱紫琅说完这一句就要走,却不想脚踝被抓住。
叶弥生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颤声道:“不要告诉他,我求你……”
怎么能让时哥知道他这般狼狈的样子?
朱紫琅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
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十分清俊漂亮的少年,只是可惜了那凄惨的身世。出身富贵却自幼双目失明,幼年突遭巨变,家产败落,一贫如洗,还要带着一个全身瘫痪的父亲和一个不争气的歌女出身的母亲过日子,这个少年能撑到现在,实在是让人叹服。
叶弥生浑身发抖,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会保护我自己,我会好好的、干干净净的,去见时哥……”
朱紫琅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弯下腰将他背在背上,叹了口气:“我不告诉时哥,但你也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那帮人,你惹不起的,过阵子我试试看给你另外找份活干。”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世道,他一个盲人,想要像正常人一样,得到一份正常的工作,过正常的生活,谈何容易?
朱紫琅打开那扇破破烂烂的院门,将叶弥生从背上放下来,一手将他一条胳膊扛在肩上一手环着他的腰搀扶他进屋。他刚才崴了脚,这会儿脚踝肿得老高,走路一瘸一拐的。
迎面就看到屋里的卧榻上斜躺着一个女人,正翘着兰花指捏着一杆细长的烟枪吞云吐雾。
朱紫琅一怔,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震惊的望向叶弥生。但是少年只是低垂着眼睑,表情木然的站在那里。
女人斜眼瞧着朱紫琅,喷出一口烟气,对自己儿子道:“哟,今天勾搭了一个新人了?这小哥儿,还挺俊!”
叶弥生转向朱紫琅的方向,道:“你先回去吧。”
“看来还真是给那个算命先生说中了,你命中注定是要给很多男人玩弄的,这才多大啊,就勾搭了一个又一个的,薛时那个小瘪三呢?你把他甩了?你给他睡过了没?睡过了就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够了!”叶弥生红着眼睛怒吼一声,一串泪珠震落下来,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朝自己的母亲厉声道:“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不能侮辱时哥!”
朱紫琅咬着唇,几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默然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脚步沉重的离开了。
一个周末,朱紫琅蹲在角落里擦洗烟灰缸,看到那个高济光风尘仆仆的带着一群保镖走进来的时候,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
他遵守了与叶弥生的约定,没有告诉薛时那天发生的事。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是没有地方过年的,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时候,他倒是挺乐意在烟馆里待着,替时哥保护叶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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