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玩笑（1/2）

如果说罗启正母亲的嘴边挂着官清乡的一部八卦史的话，那他父亲的身上装着官清乡的整部苦难史。

自罗广庆出生以来，他三岁死了娘，十二岁死了爹，在三年□□中爬过了他的童年。自罗启正出生以来，他成了皮肤黝黑的农民，撑着瘦骨如柴的身体与土地做着淳朴的交易。罗启正时常会埋怨自己的生活，埋怨自己的生活难免埋怨自己的家庭，埋怨自己的家庭难免又会埋怨自己的父亲。

这一年，罗启正怨天尤人的悲悯情结更甚。还有四个月就要参加高考了。自认成绩优秀的他，通过省本线是绰绰有余的。他的班主任时常把他拉到办公室里给他“开小灶”，鼓励他高考时好好发挥，为老师争光，为学校争光，也为自己的将来争光。

每每这时，罗启正堆砌着一脸的笑容，而内心里却阴霾连绵。罗父早就把他的将来安排得滴水不漏了：“就算你考上了，老子也没钱送你入大学的门。”

罗广庆说话斩钉截铁，容不得罗启正有半点反驳的余地。在罗父那披满了苦难史的身上，罗启正的确没有资格反驳什么。一切与钱有关的现实之门，也只有钱这把钥匙才能打开。否则的话，只能对着这座苦难之峰望而兴叹，感慨嘘唏。

罗启正倒不是十分渴望读大学。只是他空有一腔文才，却因为家境窘迫而使得高考尚未开始便让他落了榜。他顿时觉得平生所学都如一张粗糙的草纸，终究免不了沾上一身臭气，沉入屎海。

周末，罗父接到罗启正班主任的电话时，罗启正已经在隔壁房间的床上躺着了。乡村之夜万籁俱寂，连月光滑过窗檐，竟听到荡漾着流水般的声音。

电话里传来班主任的声音，它们像杂乱的音符，让人捕捉不到想要的信息。而罗父分明是听清楚了。罗启正踮着脚，悄悄地摸黑移步到了门边，像贼似地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罗广庆吞吞吐吐地传达着自己的意思，他的语气带着敷衍的礼貌，却坚定得让罗启正要窒息。

“你也知道的，寒门难出人才。再说，土地里摸不出那么多钱给他，今年的荔枝又便宜。我觉得行行出状元，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对，他也答应了。”

“嗯……”

罗启正心里被一股闷气压得喘不过气来。父亲要轻而易举地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怎会不让自己觉得心寒？

他真想破门而出，大声吼道：“就算不上大学，也要我自己说！”

他攥紧拳头，手心里渗满了汗，黑暗中的话语被卡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然后便化作几缕怨气沉到了肚子里。他为不能亲手决定自己命运而悲愤得热血沸腾，继而热泪盈眶。

“不！即使决定不了，我也要亲自改变它。”黑暗中罗启正心跳如乱鼓齐鸣，屏息聆听的夜色纷纷落下，掷地有声。

罗启正想到了他的堂弟罗启鑫。

周三之夜，罗启正从教室回来后，月色挂在晚上十一点的星空下。罗启正独自走过校道的斜坡，靠着斜坡的栏杆痴痴地看了一会洒满月光的绿茵操场。教学楼顶的聚光灯把他的茕茕孤影，映照在运动场下灰绿色的草坪上。他沿着运动场的煤渣路踢着小石子，扬起的尘灰在昏黄的灯光下弥漫，石子击穿了他的身影。

回到宿舍后，简单洗漱完毕，他便躺在床上打开了收音机。《神州夜航》本期讨论的话题是“高考一百天”。这是一个与自己息息相关却又毫无关联的话题。罗启正精神蔫萎，他只是喜欢林白的声音。“相信很多朋友都已经历过高考或正要经历高考。不管你们扮演着何种角色，此刻你们都是在夜里敞开心扉的孩子。

每一年的今天，都有如期而至的高考一百天，都有我们为那些将要经历高考的孩子的鼓励和祝福。”罗启正还记得《神州夜航》前几期的节目是“谈谈以暴制暴”、“如何看待乙肝歧视”、“网络评论实名制”、“大学生论文存亡论”，等等。面对这些让人热血沸腾的话题，罗启正忍不住要借罗启鑫的手机发信息参与节目讨论。

“大学生论文存亡论”的话题讨论让他记忆尤深。现在大多数大学生读大学像度假，毕业论文通篇只有“复制”、“粘贴”四字。他要是能够上大学，一定会效仿古人的读书思维，杜绝快餐阅读。即使不求甚解，读到走火入魔摇头晃耳状，岂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而如今，他要在“高考一百天”这个渡口里，亲自葬送自己的梦了。

罗启正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罗启鑫时，着实让罗启鑫感到吃惊。

罗启鑫惊讶地盯着堂哥问道：“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

“你真的决定了？寒窗苦读十二年，你为什么要把机会留给我？再说，我也不是读书的料。”

“我爸说了，我考上了，他也供不起。”

两人沉默了一会。罗启鑫尴尬地下了决心：“大哥，如果这事成了。我以后有出息了一定不会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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