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风雨（1/2）

兔子是抓不成了，曹真闷闷不乐的想——不但兔子抓不成，连外出事宜都被临时取消。曹子丹垂头丧气的看看那个不要命的拦马者——此时正坐在他和曹丕对面的几前，端着一碗麦饭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他那个和他一样抹的乌漆麻黑的弟弟坐在他旁边那条几前，比他阿兄的吃相还要汁水四溅一些。这二人一番风卷残云，迅速消灭掉了曹丕让厨下送来的餐饭。旋即一道直起身子，略显拘谨的垂下了头。曹真歪着脑袋去看那个年龄小点儿的孩子，发现他蓬乱头发下面的眼睛在对着曹真微笑，虽然笑的很浅淡。

“咳咳，”曹丕轻咳两声，似乎是为了提醒这两个人，他们的饭不是白吃的。曹真连忙把自己的脖子直回来，正好看见对面那个大些的孩子抬起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嘻嘻的望向他和曹丕，然而同样笑的很浅淡。出于礼貌，憨厚老实人曹子丹也对他回以微笑，于是他瞬间看见一副奇景——对方一边对他含笑颔首，一边用手蹭了蹭自己脸颊上的汗水，于是手过之处便瞬间露出了一小条白玉似的皮肤来，配合着其他部分灰扑扑的肤色，活像劣质灰布被人缝上了一条缎。

“今晨我才收到你的信，如今你就来了。”曹丕斟酌着字句道。他对面的大孩子点了点头，轻声开口说：“信是二十天前送出来的，十五天前我带着小弟从洛阳出发，”他抬头看了看曹丕，笑的很勉强：“二公子，洛阳我是待不下去了，您能不能收留我和阿成？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话说到这个时候，曹真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个少女。他困惑的望向曹丕，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可惜曹丕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女郎身上，此刻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道：“那是自然。先前我就同你讲过，要是你想到许都来谋生，随时欢迎。”曹真忍不住别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倒从没听过曹丕对曹家人以外的女子用这般善解人意的语调说过话。不过对面的女郎倒是很平静，就好像早已习惯了被曹丕这般对待似的。她看了看曹丕，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看了看曹真，欲言又止。曹丕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似的，曹真压根儿没看见他同那女郎交换眼神，就已经听见曹丕对自己温和的说：“子丹，这便是我从前同你提起过的那位，在宛城救过我性命的郭氏女郎。你瞧，眼下她初来乍到，既是来投奔我的，那我就不得不给她把诸事都安排妥当。”曹真闻言，扭过脸去惊讶的看着他，见他装模作样的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回过脸来和善的说：“今日天气也不怎么好，不如咱们下次再去打兔子吧！”曹真哑然，知他这是急于安排那女子，便毁了同自己的约。心下又好笑又无奈。他和曹丕从小一起长大，曹丕性子不错，只是一贯吃软不吃硬，喜欢让人顺着来。曹真对这位族弟的脾气可谓心知肚明。眼看着今天的兔子是打不成了。曹真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摆摆手苦笑道：“成吧，改日我再来寻你，”他给曹丕递去一个假装生气的眼神：“不过下次可不许再让我给别人腾空儿了啊！”

郭照拘谨的跪坐在案前，脚后跟发麻。心里抱怨着古人的跪坐习惯真是反人类，脸上依旧努力保持一派波澜不兴。同为外来客，郭成这个真古人就显得比她要随性的多。大约是因为自从父亲死后，他跟随着母亲已经过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因而眼下虽是到了司空府，这小人儿倒也并不紧张，单只是饶有兴趣的歪着脑袋四处打量。曹丕送走了曹真，转过身来垂眼盯着郭成和郭照，就见这二人一动一静，一冷一热。对比之下甚是明显。他心里觉得有趣，脸上却不表露出来。一本正经的踱到郭照眼前，他确信即便是低垂着脑袋，郭照也绝对能看见他的脚——和脚上那不算华贵但也说得上体面的袜子。郭照不易察觉的动了动自己那垫在屁股下面的脚，袜子上的破洞□□裸的暴露出她的窘迫。曹丕微微伸过头去扫了一眼，看那裸露的部分皴出了口子，小嘴巴似的咧着。男孩子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低声吩咐下人快些去找一双厚袜来。郭照红了脸，羞赧的抬不起头。郭成小声说：“二公子，我姊姊的脚是冻伤的。我们为了给阿母办一场像样的丧事，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卖掉了。来许都的路上只有一双好靴子，姊姊让给了我。她自己就········”郭成说到这里，忍不住向郭照靠过去，一只手扶住他姊姊的肩膀，一边抬起头来用希翼的眼神看向曹丕：“二公子，求求你收留我们吧！我可以给府里打杂！只求二公子能让我姊姊吃饱穿暖！”他可怜巴巴的看了看郭照，又重新把目光盯上曹丕：“我不想让姊姊的脚再被冻伤了！”

曹丕伸手按住了郭成的肩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郭成惨兮兮的撅起了嘴巴。曹丕在郭照对面坐下，抖了抖衣襟，他转而看向郭照，用极慢的语速开口道：“郭夫人的事······节哀。”郭照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脑袋依旧是垂着，然而肩膀塌的更低了。曹丕叹了口气，对郭成温声道：“你的衣服太单薄了，我叫下人先带你去换身衣服。”郭成愣了愣，有些不太情愿的回过头去看姊姊。郭照低声说：“二公子是好心，他让你去你就去吧，你的袍子确实单薄了些。”郭成起身出去了。郭照立刻听见有仆人彬彬有礼的带他去换衣服。仆人走时还颇为善解人意的带上了门。郭照听见那扇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这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木门上崎岖的纹路，她小声说：“公子真的能收留我吗？卞夫人会不会介意？”曹丕答道：“自今年开始父亲便不让我同阿母住在一个院子里了，这个小院子里都是我身边的人。阿母平素不大管。你不用担心。”郭照点点头，总算看起来不那么紧张了。她略微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面前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和曹丕各倒了一杯茶。曹丕注视着她那苍白到近乎半透明的手指搭在茶壶盖上，突然出声问道：“郭夫人不在了，你洛阳的叔父郭尤难道就没有帮扶你们姐弟吗？”似乎是怕郭照误会自己的意思，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能来许都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我很奇怪，郭尤是你的亲叔父，兄嫂去世了留下一双儿女，他这个亲叔父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坐视不管。”郭照抬起眼皮倦倦的看了看他，淡淡的答道：“他自然没有坐视不管，只可惜他是个妻管严，管了倒还不如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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