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1/2)
“在下姓尹名锋,并州朔方人,师承谷阳”
“打住”蒙溯听得一头雾水,眯眼看向那头还在滔滔不绝的尹锋。
时过丁夜,秦寒息推门而出时的响动,惊飞了秉会殿外的一众鸟雀。
“不才欲效力于殿下,以显忠勇,不知殿下意下如何?”他看对方没有搭腔,顺口补了句:“你是还想问什么?”
“管用?”她自顾自地提壶洗茶。
“不过你对我心存疑虑也是应该的。”
“景容则都能联手秦寒息,比起他,我算是谨慎到家了。”起落间,下茶,冲茶,无多附赘。
“你准备在我营中待多久?”她吹了吹茶末子,碗中舒展开来的黔南雀舌,正是匀整翠亮。
尹锋接过茶碗,不徐不疾地啜了口,从容道,“那得看你们的伙食如何了!”
“噗——”那边一口茶水没掌住,径直喷了他一脸。
“对不住,对不住。”她一把扯过尹锋的衣摆,在他脸上胡乱揩着,
他丝毫不恼,嘴角浅浅扬起,目光却炽热得异样,“与之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恍惚了一瞬,她继续擦拭着。
错觉吗?这种不着调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竟跟真的似的。
果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古人诚不我欺。
如此便宜军师,她要定了。
“好。”
三日后,正午。
帘幙低垂,日光半透。
“李巍昨日病猝。”
中堂偏角,雷川同蒙溯二人对面而立。
“老将军年事已高,之前全凭一口心气撑着,如今也算是心愿得偿。”
说罢,两人竟一时没了言语,偌大的秉会殿正是四下寂静。
铮铮——桌案上,殒星突然发出异响,雷川扫了眼拉低的帘幕正准备匿去。
“不必了。”蒙溯摆手,转而随口问道,“景酆和景容剡尚被拘着?”
“是”
“景容则”她漫不经心地笑笑,“难得。”
“楚王虽说昏庸,杀心一直很重。那人迟迟不动手,岂会只图父慈子孝,兄恭弟谦之类的虚名。”
不远处语音刚落,便见推门而入的尹锋。
当年江陵一役,楚军屠城三日。数万人,尸横遍野,惨状呼之欲出。
“景容则,景容剡,景容列,景容刚——则,剡,列,刚”扣着案几的指节一顿,“确实。”
“准备回南诏?”尹锋不顾雷川的逼视,东张西望一番,最终看定置于榻边的行囊问道。
蒙溯闻言,抬眸望向他,却是答非所问:“下月初的祭武宴,你去是不去?”
祭武宴又称祭武会,祭的是真武神,即剑仙大帝。往年开春时,在北方塞上的留霞山庄举行。自然,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因着南境国丧,向后顺延了三月。
“不去”他一口回绝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不像是你一贯的作风。”蒙溯长眉一挑,玩味道:“云中姜喻之,天生丽质,自是不遑塞上芙蕖的美誉。你即便不冲炎天剑去,怎能对如此一等一的绝色都熟若无睹。”
“其实我也不想的。”他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君子自当食君禄,忠军事。”。”
“免了。”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忙摆手道,“你若不随我同去——也好,长风代行军务时日已久,想来正是有些疲乏,既如此——”她起身,仔细解下殒星的剑佩。
尹锋迟疑了一下,接过,开口讽道,“好一个殚精竭虑的南诏主帅。”
“过誉了。”她却应得坦荡,“即日起,你执此物回营,行本帅之职。”
“好。”谁都没有注意到,此刻,尹锋紧紧攥着剑佩右手,正微微颤抖着。
转身的那刻,殒星血光四溢,剑气涤荡,呜鸣着欲挣脱剑鞘。
几乎在同一瞬间,蒙溯脸色一变脱口而出:“尹锋,你等等——”
“我们是不是见过”赤红的目光将难以言喻的狂喜肆意裸露着,“我是指,寿宴之前。”
“ 或许吧。”他的笑,不痛不痒,连同轻飘飘的三个字一齐毫扎进心中,足以让她一念之间冷静如常。
“尹锋此番行事颇为蹊跷,只怕与秦寒息有关。”她默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陌生背影,沉声道,“雷川”
“属下明白”
“你亲自去。”
“公子!您难道忘记了上次——”雷川面无表情,径直单膝跪地,“总之属下不能再离开公子一步”
“上次只是意外。”
“可是”
“我要你尽快出结果。”
“是”
祭武会时日渐近,各路人马陆续应邀前来,其中并不乏世家子弟,王侯贵胄之列。
而此刻最该费心的姜氏兄妹,并不在城中。
玉门关外,黑云压境,风起。
“金长老,您受伤了?”女子的绵言细语隔着竹帘潺潺而出,抚平帘外急促的刀剑击鸣。
“无妨。”众人这才看清方才与自己过招的老者已然须发皆白,长时间的打斗却丝毫不见疲态。只见他目光锐利四下一顾,硬是将外围死士逼退一步,这才转手收剑,退守车前。
“冷执事别来无恙,这大老远的一路追来,想必又是承人所托。”女子启唇娓娓道。
“正是,有位贵客听闻大器将成,护法特命冷某借以赏鉴。”
“左护法的消息倒是灵通。”女子莞尔,“只不过——”
“不过什么?”为首的黑衣人追问道。
“现下炎天既不在我身上,也不在兄长身上。”
“那是?”
“前日已交予匠人过最后一道淬火煅烧。”
“小姐可知是哪位铸剑师?”黑衣人再问。
“且不说留霞山庄有匠人三千,此事机密,我一介女流又怎省的。”
“哈哈——”闻言,男子不怒反笑,“早听闻姜家小姐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是如此。”
“贵庄匠人遍及天下,小姐这是将麻烦抛给我们和令兄,自己撇了个干净。”
“容喻之问上一问,即便此刻炎天就在我的车上,左卫准备如何,硬抢吗?”她笑得笃定,“我想此物若是出了流霞山庄,便与废铁无异。”
黄沙四起,风声烈烈,两方就这样僵持着。
突然,冷肆曲臂一挥,撤下了所有死士,“小姐所言甚是。”面具下高高扬起的嘴角散发着贪婪地气息。“之前确是冷某思虑不周,二位请便。”
“金长老,我们走吧。”姜喻之依旧语调绵软,不徐不疾。
“驾——”
“大执事,属下以为——”
“她讲的也不无道理。”冷肆挥手打断了他 “大会将至,我们犯不着在这个结果眼上树敌。”
“可左护法那边怎么交代?”
“算着时日,阁主也该回来了,他怕是自顾不暇了吧。”
云中古设云中郡,居阴山以南,雁门关以北,疆至河套。今大乾凉,并二州同邻国姜方的交界。千年来,南北两境为争夺此地杀伐累战,导致民不聊生。627年前,北方姜氏拥兵自重,西进云中,占城独立为政,并世代承袭城主位,传至姜意之,已历一十九代。
云中城不动干戈,休养生息至今已有六百余年,冶炼,铸造业大盛,以至神兵利器多出于此。尤其在乱世,云中姜家便是各国都要极力拉拢的对象。
半月后留霞山庄
“粗看不过是个仿古制的五进院落,平凡无奇。”
“小师妹有所不知,这里头可大有玄机。”
“劣徒,还不跟着为师,这可不比寻常地方,切不可踏错一步。”
“外有十二座高峰环绕排开,作“黄道十二宫”拱卫云中。”蒙溯抱剑倚坐在至高点祁峰阁的飞檐之上,整个城池一览无余,“内有苍龙七宿镇东、白虎七宿坐西、朱雀七宿望南,玄武七宿戍北。好一个不寻常。”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秦寒息,笑道:“换做你,可有信心一举攻下?”
“我们可以试试。”
“你想同我联手。”她打了个哈欠掠下额枋,双手枕头,躺得惬意。“火炮兵器什么的,我那儿暂时不缺。”
“以后呢?”
“哪还有什么以后?”“你想要姜家与我何干。” 时近中夜,远处坊市照旧灯火阑珊,人头攒动。
她缓缓收回目光,嗤笑一声,“你我也好,景容则,霍止也罢,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天下格局岂是手不刃血就能更改的,以戈止戈真的是你我初衷?”
“先皇被刺,朝廷未将凶手缉拿,事态竟渐趋平息之态。”
蒙溯原本散漫的目光一下锁定了他的瞳孔,没有说话。
“太子登基至今,朝野风平浪静,相王,恒王离竟也无动作。与民休息?即便是文景之治也该是在穷兵黩武之后。”她眼波开始起伏,手指也不自觉地摩挲着。
“你杀了端木颐又如何?你杀得尽这个王朝的野心?”
“你说得对。”她突然笑了,笑声有些恍惚,“那么吴世子你呢?你比起他们不同在哪里?”
秦寒息看着她,沉默许久。
“我原以为至少你会明白。”
“我?”她目光一颤,依旧笑道:“比我合适的人多的是。我与你不同,吴国迟早是你的,而我不涉政权,很多事由不得我做主。”
“你知道我看重的不是这些。”秦寒息一反常态地打断道。
他的目光暗了下去,如上次一般,暗得她看不透。
她不喜欢这样,他起身的一瞬间,风烈烈,她突然很想拉住身侧那飘飘荡荡的衣袖。
可惜了。
茶落,水汽蒸腾,黑影掠下。
“阿申,你我认识多久了。”蒙溯举杯递与男子,笑容有些模糊。
“属下护卫公子,虽不及师兄时日之久,却也十年有余。”雷申虽不明所以,仍答得郑重。
“上次行动我们三十人仅剩五人,我为了一己私利搭上的却是你们的性命。”
“公子所令,即吾等意志,属下们定当赴汤蹈海在所不辞。”雷申俯首道。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除了你们,我身后还有三十万弟兄,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即便不为自己也必当为你们寻条后路。”
雷申蹙眉不语。
烛火跳动,将秀气的轮廓叠加深刻。“他说的不错,放眼当前,端木一氏生性刻薄多疑,臣属国尚且容不得,更何况是南诏。我们整军七载,为的不是坐以待毙,与其惶惶度日不如争上一争。”
“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雷申迟疑道。
“你说。”
“属下以为吴国世子待您有些与众不同。”
“是啊。”她笑道,“至少在利益前他是可靠的。”
“你知道我看重的并不是这些。”同一瞬间,秦寒息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秦寒息,希望终有一天我能说服自己去相信你。
“我们来山庄也好些时日了吧,一直无缘得见姜家小姐”
“噢——兄台至今未娶,原是惦记着九天之上的芙蕖,这底下的庸脂俗粉自当是入不了眼的。”众人起哄道。
“瞎说什么,我只是仰慕,仅此而已——”夜深,人语声渐远。
此刻的书房,灯火敞亮。
“属下不明白,所有材料明明都已安全送抵,为何还让小姐冒这个险。”
“她这一出声东击西,不仅是针对倚江阁,更是做给全天下人看的。如此一来,至少到祭武会结束都不会再生变端。”
“您就不怕小姐她——”
“不会,她一向聪明。”
月色朦胧,石灯昏沉,隐约有袭红衣穿廊而过。
“兄长。”
“进来”姜意之放下简牍,“喻之,我都听说了,你做的很好。”“他们内里也该不太平了。”
姜喻之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宾客的名单你想必已经看过了。”姜意之的目光掠过她,别有深意“他回南诏了。”
“既是恩公的血骨,那便是迟早的事。”
姜喻之面上,无波无澜。
“你别再记挂了,他同我们本不是一路人。”
“兄长所说的一路人又是谁?入住东厢房的贵客们?”姜喻之突然笑了,语气嘲讽。
姜意之看着她,沉声道,“六百多年来,我们能保证不被兼并,靠的是什么?你当知道不是单单用武器买卖就能制衡各国的”
“太平盛世包藏祸心,姜方势力倔起,中原虎视眈眈,一旦发动战争,我们又如何自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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