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颈(2/2)
她垂眸不置可否,转而道,“你上次的旧事说了一半,可愿继续说下去。”
秦虞颔首,将往事娓娓道来。
“章州曾是吴国重镇,当时昆仑阵,混天剑阵和九城璧均为吴国传国之宝,世人只知国宝当在都城金陵,却不知除昆仑阵外,其余的均在章州。”
“混天剑阵和九城璧对各国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端木颐就以此设局?”蒙溯问道。
“正是如此,对端木颐来说当时的南诏是最好的选择。”秦虞的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所以,你说的那个人便是我的父王,而屠了章州城的“南军”其实是南诏军?”蒙溯虽然心中早有了谜底,却终归是不愿意相信的。
秦虞颔首,继续道:“也不能全然这样说,当时围困金陵的五万南军实则只有两万,这也就意味着加上番禹军的四万人马,当时东军面对的是敌方十二万的兵力。那样的场面太惨烈了,东军拼死剿敌十万余人,却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章州满城也未留下一个活口。混天剑阵能定两军胜负,九城璧能换云中全城军资,你那年轻的父王,贪欲是如此的强烈,命剩余残部所做的恶事就连端木颐都未曾料到。”
“如此失德之举,重创了吴国不说,还为我们自己埋下了隐患。”她突然笑了一下,神色却难掩恸切,“所以乔言方才说的咎由自取倒也没错。”
当年的画面在她眼前一一闪过,那是她一生的梦魇。
“谢谢,后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她从未想过在那最难熬的日子里苦苦支撑她的信念,今时今日会崩塌得如此狼狈彻底。她摇头苦笑着,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治世如治水,宜疏不宜堵。你定不会让往事重蹈覆辙。”
空荡荡的大殿烛火哔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注定今夜不太平。
“为什么会是阿史那戍冷?”她这一问,开门见山。
“你深夜前来,原是为的是这个。”蒙彦昇笑了下,放下了手中的案牍,“这个年轻人做事稳妥,我很中意他,我想你必定喜欢。”
“还是您希望我嫁去朔北,如此一来远隔大理千山万水。”
“你说的什么话?”蒙彦昇的话语中已带了些许怒气。
“看来我们的阿胭是有了意中人?说出来,爹看看配不配的上你。”下一瞬,他便按捺住了怒气,和悦道。
“是啊,阿爹,我有中意人了,除了你,公孙伯伯和楚哥哥,他便是我见过的最俊朗,最聪明,最优秀的人。”
“哦?这天下竟有如此之人,连我女儿都赞不绝口。”他笑了笑,欣慰道,“是谁家儿郎?快说与爹听。”
“秦寒息。”能这样说出他的名字,她是感到骄傲的,“吴国的秦寒息。”
“吴国的世子?”蒙彦昇脸色一变,喝道,“不行!”
“为何!”
“阿胭,你这是要忤逆为父吗?”
“儿臣不敢。”她顿了一下,继而道,“只是今日有几个问题想当着父王的面问清楚。”
“你说!”
“二十一年前,父王你是否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与端木颐之流为伍,陷害忠良,屠戮无辜百姓,致使吴国险遭灭顶之灾?”
“阿胭!”蒙彦昇大声呵斥道。
“我说的是与不是?”蒙溯看向他,目光中山雨欲来。
“公孙伯伯的死,伯母的死,楚哥哥的死,娘的死,我的“死”,也同在你的计划之列,诸多恶果都是你布的局,是与不是?”
“阿胭!”他再斥一声,却有些无力。
“只可惜,我活着回来了,也没缺胳膊断腿的。你便不能名正言顺的收回兵权,是与不是!”
“不是。”
“谁不是?”
“淑音。”
“好!“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却湿润了。“我交出虎符。”她望着他,眼前父亲高大的形象支离破碎,“为了我娘。”
“我手下的儿郎都是南诏的忠烈之后,我想你须要信得过他们。”
她举起腰间的酒囊晃了晃,戏谑一笑,“这迷魂散是父王派人送来的吧?”
“我先干为敬,尽为臣子的本分。”她依旧笑着,仰头,一饮而尽。
阿史那戍冷推开门,屋内温香软帐,红烛旖旎。
“又见面了。”他双手抱胸斜倚着榻栏,好整以暇道,“为什么?以你的身手和才智,不该淌这趟浑水。”
“不为什么,愿赌服输。”帐内,女子侧身而卧,语气略显虚弱无力,如此情境,不免徒添几分媚态。
“你可能要失望了。”阿史那笑得笃定,“不过我倒是挺乐意帮这个忙,于我而言,是笔美人与军队兼得的买卖。”
蒙溯没有作答。
阿史那戍冷走近,掀帐斜身坐下,她任由他打量着。
“看够了?”她强撑着起身,却不想被阿史那戍冷一手拥住,下巴也被他的另一只手缓缓托起,错愕间,他的吻猝不及防得就落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扭头避开,温热的唇刚好落在她的脖颈间,对方却顺势在她耳边轻吹了一口气,语气暧昧道,“别折腾了,你中了迷魂散,现在不是我的对手。”语罢,他低头吻上她的锁骨,吻着吻着,突然用力吮吸起来,意识逐渐抽离的她陡然一个激灵,旋即全力反手劈去,连带着身体后坠,欲借此虚招摆脱他的禁锢。
电光火石间,她的手却被突然握着了,对方修长的手指紧紧锢着她,她知道那不是阿史那戍冷。
那是沐浴着阳光的晨露。
她怎么可能忘记,是他,只有他!
来不及向身后看去,她已被那人拽入怀抱。
“跟我走。”
他不待她回应,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一向冷峻淡然的眉目,此刻却是在熊熊燃烧着。
她的这出戏,因他而起,却又从未想过他会入戏。
“连你自己都没想过会赢吧?”阿史那戍冷看着她突然笑了一声,他又看向秦寒息,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笑意开始不分明起来,“你们走吧,不过秦寒息,你记住她迟早是我的。”
秦寒息回以一笑,同样的意味不明,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避开卫军穿过石牌群,南门便不过百米,秦寒息准备松手的一刹那,被蒙溯伸手紧紧地反握住。
“带我走。”秦寒息低头看向她,目光交集的瞬间,一直以来被压抑着的冲动,甚嚣尘上。
“我想我也不必多说了,错了就是错了。”她看着他,郑重道,“我相信你所说的,相信你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绝不会滥杀无辜。我交出了虎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我自己,我也已然考虑清楚了,你想要的太平天下,也正是我想要的。如今的我还不至于一无是处,我可以是你的谋士,也可以做你的一柄利剑。”药效未过,风吹在身上寒冷刺骨,令人分外清醒。
听到她方才话语间的卑微,秦寒息心头一闷,不禁蹙眉打断道,“三天。”
“给我三天时间,我们走。”
夜色中,他低沉的嗓音,是无意识的温柔,“我不需要谋士,也不需要利剑,我只要你。”
“你说什么?”眼前灼灼的目光,仿佛是这茫茫天地间的唯一光源,是她不顾一切飞蛾扑火的终点。
突然,他再上前一步,二人不由贴面而立,她感受到他的呼吸,脸上不由一阵酥麻,他正低头看向她,深潭般的眸子刹那间波涛汹涌,毫无征兆。他伸手将搭在她臂上的披肩理好,动作轻缓,温柔备至,却在下一刻猝不及防将带子狠狠一系,正好遮住了方才留在她锁骨上方的红印。
“你想勒死我啊!”,她轻声咳着,等缓过神,却突然笑了出来。理智,轰然倾塌,她伸手抱住了他。
“好,我们走,我跟你回吴国。”
猜不透开头,更看不到结尾。
她只知道,那晚他回抱住了她。
紧紧地,如获至宝。
三日之后,蒙皇下旨将二公主蒙胧许配给叶护阿史那戍冷,二人定于七日之后回姜方举行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