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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铃在微风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终于打破了邺城在黑暗中沉寂已久的平静。
晨钟响起的第三时,一道稚嫩的男童声远远传来,“家家——”
守在殿堂前的给事黄门侍郎和士开与众宦官同时抬头,只见一个尚不足七岁的男童向殿堂狂奔而来,和士开眉头一皱,说道:“东平王怎么来了,把他给我拦住。”
东平王高俨是当今皇帝高湛与皇后胡月微所生少子,这孩子自小便生得粉雕玉琢,十分讨人喜爱。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越发聪明伶俐,对于朝堂政物,都有一套自己的独到见解。高湛对他更是百般溺爱,呵护备至,器物玩饰,日常用度皆是官府供给,与皇太子高玮全无差别。
高俨跑到殿堂前,却被宦官拦了下来,心里大为不悦,双眉一蹙,颇有几分当今圣上的威严气势,当即大声呵斥道:“我要见父皇、母后,给孤让开。”
和士开虽是奉命行事,但也不敢将高俨得罪的狠了,这位东平王的脾性,和士开还是非常了解的,虽然如今皇后娘娘已经失势,但以皇帝对东平王的宠爱,只怕日后也不会过分迁怒与他,若是现在就让这位东平王下不去台,待来日他一朝得势,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思及此,和士开十分恭敬地向高俨拜了拜,劝说道:“东平王,大家与皇后眼下有要事相商,不方便放您进去,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
高俨仰起日渐圆润的小脸,一双写满坚持的黑亮眸子望向和士开眼底最深处,声音冷硬,一口回绝道:“不要。”
被拒绝好意的和士开瞬间不见了好脸色,他将半弓着的腰背慢慢立起,站的笔直,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高俨,叹息道:“东平王,听下官一句劝,早些回去,皇后与人通奸,残害朝廷命官,此等大事,若不能妥当处理,恐会引火上身。”
听到和士开的冷笑,高俨的脸色徒然一变,神情复杂的瞟了眼在场一干宦官,说道:“不许你污蔑孤的家家,更无需你在此指手画脚。”
高俨转身走下石阶,砰地跪在殿前,高声道:“父皇,母后对您情意深厚,日月可鉴,断不会做出半点对父皇不忠之事,还请父皇念在昔日的情分上,莫要责罚于母后,请允儿臣一些时日,儿臣定当查明真相,还母后一个清白,儿臣在此谢恩。”高俨说完,便一次又一次地磕头在地。
砰砰砰,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不过一会儿,灰白的地面便被染上了一滩鲜红的血渍,高俨仰起脸,鲜血慢慢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却依旧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眼神坚定地望着紧闭的殿门。
曾经最受宠的小儿,今日却在这里受罪,看得在场人无不唏嘘,心疼不已。
只有和士开从始至终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眼神里满是嘲弄、讽刺、还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吩咐道:“没有大家的口谕,任何人都不得随意闯入长秋宫。”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殿外尖叫声顿起,瞬间乱做一团,小宦官急忙进得殿内,只说东平王流血过多昏了过去,幸得身边人手脚麻利,这才没有真正的伤到头颅。
胡月微脸色苍白,在听到少子因失血过多而昏厥的消息,险些向后栽去。
皇帝高湛转过身来,负手立在台阶上,明亮的光线映在这位年轻帝王英俊的脸上,柔和他深邃的眉眼,倒是多了几分少年时期的飞扬神采。
他一步步踱下台阶,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似是精心算计过一般,沉声道:“送他回去,让徐之才过去看看,没朕的旨意,谁都不许再放他出来。”
“唯。”宦官恭敬地退出殿堂。
胡月微慢慢仰起头,用一双极美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如今高高在上的男人:“夫妻数载,陛下对妾却是半点信任也没有。”
明明她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年的温柔似水,可高湛还是觉得,那眼神里有太多的不屑与蔑视,都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极厌恶这双眼,此刻更甚。
她这话说的软言细语,仿佛是在低声对自己夫主说着缠绵的情话,可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剑眉紧蹙,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眼神阴郁。
高湛三两步便冲到了胡月微面前,几乎同时,他的手一抬,双手死死地扣住胡月微的双肩,禁锢着她。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哑出声,道:“阿月,宫里传的沸沸扬扬,他更是以死谢罪,你究竟要朕如何相信你。朕也想过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许你一世无忧,可是如今朕后悔了,后悔当初娶你过门,后悔没在登基后就杀了你,而是封你为后。”
胡月微并不言语,即使是高湛手中的力道越来越重,她也依旧静静端详着他。
等不到胡月微的回应,高湛彻底失去了耐心,重重把胡月微向后一推,骂道:“不知廉耻的贱妇。”
歪倒在一旁的胡月微撑着身子踉跄的站起:“妾从前做过那么多错事,陛下都对此视而不见,可如今却为了那些莫须有的流言,残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侄儿。”
与高湛争执久了,胡月微只觉心神倦怠,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她才发现此刻就连一个不像样的微笑都难以做到,微微垂眸,胡月微轻声说道:“陛下若想废了我,直接杀了我就是,何必毁了我的名声。”
高湛直直地瞪着她,好一会,冷笑道:“你以为朕不想吗?若不是因你的母族是范阳卢氏,若不是因你与茹茹有几分相似,你觉得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胡月微清楚地看到,在提起那两个字时,他的身躯僵直,指着胡月微的手不住地颤抖,湿润的双眸,有着阴郁,也有着愤恨,他说:“每当看到你这张脸,就会令朕不由想起忆起当初,你从前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爱朕吗?那不如便以死谢罪吧。”
“朕答应你,你死后朕会封你父亲为郡公,仁纲依旧是我齐国的储君,未来的帝王。”口中的话,沉闷沙哑,高湛睁大眼睛,仿佛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转过头,负手而立,声音苍凉淡漠,哑着嗓子说道:“百年之后朕不想再在地下与你相见,纠缠不休。”
高湛说罢,便头也不会地走了。
和士开转身走到殿门前,伸手将门推开,猎猎寒风卷起蜀锦帐,夹杂着碎雪一股脑的吹进大殿,吹散了案几上所摆放着的白净的纸张。
大殿里,胡月微呆呆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她的面色惨白,被血丝布满的双眼,早已红肿不堪,被牙齿死死咬住的下唇,渗出猩红的血珠,苍白的唇与鲜红的血,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的高贵姿态。
和士开凝视着她的面庞,和士开看到的女子神情破裂时的模样,却难以想象她的信念崩塌后的心灰意冷,和士开轻声说道: “你现在可是恨透了大家?下官在殿外听的比他人都要清楚。”
“恨吗?你这么多年的全心全意,大家却丝毫不曾放在心上。”
胡月微的神情终于变了,变的极为痛苦,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此刻尽是迷离与茫然。
恨吗?和士开真的问了一个好问题。
微微垂眸,将早已湿润的眼眶悄悄藏了起来。
她是胡月微,她是长广王妃,她是大齐的皇后。
因为生母乃是范阳卢氏,她自小就知道作为一位世家女郎,应该具备的所有的教养与自尊,同时也享受着尊贵身份带给她的机遇。
她的母亲总会反复叮嘱她,她的身份尊荣,一般人家高攀不起,即便是皇族宗室想要指染,也必定要废一番周折。
可终有一日她的母亲亲自替她穿上嫁衣,泣不成声。父亲站在她的闺房外,神情憔悴不堪:“日后阿爷不能在你身边,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受委屈。”
年幼的胡月微什么都不懂,只会宽慰父亲说:“月微定会与殿下恩爱和睦,阿爷可宽心。”
恩爱?和睦?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若说只因初见,那日后做了夫妻,再慢慢培养感情也未尝不可。
她怀着满心欢喜,在期待与不安中,手执纨扇,等待着她命定的夫君与她携手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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