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灾友（1/2）

“后生醒醒”、“怎么还晕”这些混乱的呼唤，吵醒了短暂失去知觉的人。

顾桐恍惚睁开眼，发觉航船早已不知去向，只自己整个人大半飘在水中，随着波涛的冲击一晃一晃。他本能想站起身，手撑在粗糙地面，疼得嘴一咧。脚底下还软，刚本能挣扎起来，又跌坐回去，溅起些浊浪。

身边有苍老的声音喊：“莫乱动，只消等歇就好！”

这口音，让顾桐心底暗暗庆幸：又晕一回，醒来却不是张桐那个繁华盛世，而是饥饿贫困交织的皇明世界。

——是的，他的第一情绪反应是幸好没再穿回去，因为这里有在家苦苦盼他回去的顾二姐，有偌大年纪还为儿子奔波的的顾九。当阿桐弄清楚自家便宜爹曾经是划船工，还能不明白？顾九一早就猜到会有这场洪水，但仗着水性好，更重要是以为儿子还智障，家人需要钱，他就出门了。真正的英勇不是猝然临之而不惊，而是明知危险却依旧前行。

努力眨几下眼，甩甩头，顾桐发现雨已经停了，天色还阴沉沉的。岸边有颗栽倒的水柳，看样子是被雨泡酥了土，大水冲倒的。顾桐撑着树干，摇摇晃晃起身，在两双温暖的手扶持帮助下，总算成功蹚水上岸，避免体温太低又生病。

面前有两张欣慰的老脸，一个依稀在航船上匆匆见过，就是失去知觉之前，高呼提醒他注意危险的那位小老头儿。另一个就是刚开叫他小心的老农，褴褛麻衣蒲鞋，须发灰白，皮肤粗糙全是皱纹。老农应是信州本地的，说话口音跟玉山县颇有区别，顾桐只能连听带猜，勉强可以听懂。

再远些的路上，有五个略有年纪的农人，乱纷纷叫嚷，大致是在招呼：“汪老三，这后生无事了，走罢”。

也有人好心指点：“沿河往上游走到县里，有粥棚。”

那几人已经互相议论“前头还有人漂上岸”，忙忙走开。

顾桐定定神，尽量端正站直，深深弯腰拱手，谢过救命之恩，才问道：“汪三伯，求问哪里能找口热水吃？我年纪小火力壮，多半无事。但这位同船的老人家必得略事养护，不然怕是要病。”

没想到会有人穿着凌乱短打行这么严肃的礼仪，汪老三吓得往旁边直躲，连连摇手“使不得”，总算又想起来他问的事着急，又往眼前小山坡方向一指，道：“上坡绕过樟树，便见村子。随意敲哪家门，叫妇人烧点姜汤就是。”

阿桐还想再问这是哪里，汪老三有些急了，往那几个走远的农人背影一指：“后生，老汉去相帮救人要紧，你先扶你家大人去敲门，啊？”

皱纹深刻的脸上，全是质朴的焦灼。

——只为了忙于去搭救另外某个素不相识的落难者。

顾桐心怀感激，谢道：“多谢汪三伯指点。等送这位老伯歇下，我也来帮忙救人。”

汪老三急忙一摆手，快步去追那几个汉子。

抬头目送，阿桐默默记住汪三有些微佝偻的背影。转身面对同样狼狈精湿的旅伴，端正作揖，谢道：“拜谢救命之恩——小子朦胧记得，老丈在船上已高呼留神，我实在无能，只怕是救人不成，被起恶念的人打落水，还连累了老丈。”

嘴里说着话，顾桐才注意到，这位老者居然是位超级帅哥，眼神犀利、气质温雅轩昂，直接拉去演黄药师，必须是提升了黄家逼格！

其实初到异时空的顾桐的辨别力实在糟糕，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位老人家营养良好、举止自信，穿的宝蓝布长衫的色彩也很罕见。这些讯息加在一起，绝对意味着老人身份不凡。

但是对于穿越众来说，路过的每个人都差不多这个水准：朝阳广场舞大妈各个超级自信，连小区保洁都肯定营养优良，至于宝蓝色染料昂贵这种常识，在化学合成染料成为纺织业主流之后，每一个颜色都有用同样的尊严！

——君不见，多少神奇的“历史或武侠爱好者”，坚定认为自己心爱的大侠/才女/公子/王爷，最喜穿飘飘白衣来凸显身份高贵、审美高级……根本不知道在只能使用天然染料的古代，白衣等于草芥小民，任何艳丽的颜色都是昂贵且招人喜爱的，大红大绿、锦绣洒金才是品位和身份。

情商不够高的顾桐完全没想到，因为他现代世界带来的无知，导致在一位很有身份的老人面前不卑不亢，惹来了赞赏。

对于顾桐感恩的道谢，逼格老头倒是无所谓，只跟他互相扶持着，一脚高一脚低向小山坡爬，道路泥泞，两个人走得挺吃力。

尤其顾桐，这具身体的年纪小体力不济，而且在船上竭力救人本就有些脱力，再加上被打闷棍落水，走得气喘吁吁。

老丈是被推落水的，能清醒抓住木板，还顺手揪住顾桐的发髻，是因为他知道这里已经靠近广信府城门，一定会有组织营救，并不算冒太大的危险。但默默观察这行事奇异的少年，总想不明白他的行为原因，忍不住问道：“救人也就罢了，怎么把衣衫脱了裹那些乡人？不怕有辱斯文？”

顾桐被这么奇葩的疑问刷新了三观，反问道：“那么大年纪的人，泡了不知多久的水，刚刚被拉上船，肯定很冷。我不让他穿衣服保住体温，只怕白救了……命重要，还是我一件衣服重要？”

老丈无奈摇头莞尔，换个角度重新道：“我明明问的是，青衿虽简，也是我皇明□□特命赐予天下诸生，是读书人的斯文体面，怎可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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