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囹圄(1/2)
五月初三,驿站,信州。
顾桐收拾好一叠今天的二十题墨义功课(也就是对经意的简答题),坐了片刻,还是决定去打搅准师父欧阳必进:探问老爸的讯息最要紧,面子算个啥?
匆匆一晃,就到了初三,顾桐也很无奈。
顾桐初到这个时空,是嘉靖二十五年的四月三十晚。次日晨也就是五月初一搭航船到县城,午后听说信州水灾,急忙临时找船来寻父,路遇最大惊喜欧阳师父,但初一那晚并没留宿夏家,而是在夏公子和留守大管家的殷勤招待晚餐后,拉开仪仗,回驿站住下。
奇怪的是,顾九神奇地失去了消息:不管是拜托信州卢判官那头,还是欧阳必进派出随从,甚至夏家都派人帮忙了。三拨人满城找了初二一整天,客栈脚店连码头货栈都查问过,差点把信州城翻过来,竟然就是没有顾九的踪迹。但去码头查,往东的水路是勉强恢复了,商船却只恢复到正常的三分之一,说是遭灾的支流有最要紧码头,广丰的河口镇正卡在武夷山的出口,常年起运小半个福建的茶货。既然广丰水路出问题,货船自然就少。很容易就问清,顾九没有搭船回玉山。
到了初三,顾桐心里有些发毛:不会是出了甚么意外吧?
看出顾桐的心慌,欧阳必进一咬牙,竟不管上任不打搅地方官的规矩,写帖子拜托广信知府。而顾桐在焦急等待着的,就是府衙的回音。
走到欧阳必进书房外,听得里面有说话声,顾桐不好硬闯,只咳嗽一声,喊:“恩师在么?”
欧阳珏清脆的声音还滔滔不绝,小姑娘语速很快:“……叔叔婶婶对我是没甚么不好,也说不上好啊!阿父你知道叔叔总说读书忙,成日不知去哪里读书,这么大年纪还不如师弟,只考过了个县试!婶婶总是哭给我看……嘤嘤嘤……我又不是学台,莫非还能变出个秀才把她?”
欧阳必进的的语气很是头疼:“不要总议论你阿述叔叔。”
小妮子哼一声,还是不依不饶:“若不是二叔纳三个美娇妾,婶婶恐怕也不会总寻了我哭!阿父你三品了还不续娶固然不对,姑父都正二品那么大的官儿了,不也没纳甚么妾侍?”
欧阳必进已经听见了顾桐在门外,心情略有些崩溃。可自家这掌上明珠聪慧早熟,决不能敷衍她,不然还不知道想到甚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去,只好努力教导:“为父也没说你一定要回分宜老家。只是此去两广路途险远,你……咳咳,不宜。不如我一路瞧着,若有官眷雇船回京的,带携你回京城姑姑家?”
——弟弟欧阳必述无能且不靠谱,他知道。幸亏姐夫严嵩还是非常靠谱的,姐姐只有独子,对精灵可爱的侄女欧阳珏,绝对慈爱。嗯,女儿托付给姐姐照拂,再不必担心姑娘的教养问题,说不定连婚事都能一并拜托了……
欧阳必进想得美滋滋,小姑娘想尽办法都从南都跟到这里了,再回北都,必须不干啊!一撇嘴,嫌弃道:“姑姑家里自然是千好万好,只是表哥的妾侍也太多了些,后院乱得不成样子,看个书都找不到清净地方。”
见这父女又开启日常争执话题,顾桐听了一半走更不合适,只好揉揉鼻子进门,努力帮师傅劝道:“师兄有所不知,梧州那地方时气不好,一年倒有八个月是热的,蛇虫鼠蚁还多……”
欧阳珏继续撇嘴:“我在南都就知晓两广有瘴气,配好了诸多丸散膏丹,你要不要?”
顾桐嘿嘿尬笑,然后继续尬聊:“师父嘱咐,即使想去梧州服侍一并学文章,也当留下,考了今年的院试,不论能不能进学都好。”
欧阳珏以前仗着年纪小,老爸又是粮督,地方各城的公子或小姐,都是哄着捧着。她聪慧,嫌弃那些人不真诚,懒得多交接。父亲收弟子,她是最开心的,也就不过分杀顾桐面子,觉得外面似乎有动静,匆忙丢下一句“你管呢!若不是等找到你父行拜师大礼,我们的船早过饶州”,利落跑去后院了。
留下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相对尬笑。
这时,外面远远传来报名的声音:“信州判官卢孝达求见”。
顾桐一惊起身:“卢判官亲自来,却是为何?”
一颗心瞬间拧紧了。
没等欧阳必进问出声,只听得脚步声连响,卢孝达紧忙进门行礼,欧阳必进见他脸色急,做手势让不必回避亲信,卢孝达急忙道:“下关官初二日派人查顾九,并无讯息。今晨府衙收到侍郎拜托的帖子,刚开始查,就有人透讯息来,顾九在初一午后,就已被押班房。”(注1)
顾桐噌一下站起身:“班房?我父却触犯了甚么律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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埠头边,顾二姐正挽起裤脚踩在清澈溪水里,挥木棒敲打粗麻丝缕,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过一阵子,就跟着移动的树荫,略微挪一下:时气近端午,午后阳光虽不如暑天毒辣,却也足够令人目眩。直接暴晒一整天,任谁也受不住。
溪流对岸的远近小山郁郁葱葱。近溪边低洼处,正是最上乘水浇稻田,为灌水方便,水浇稻田被田埂纵横分割成鱼鳞碎片,高低错落着,皆是令人心安的浓密枝叶。
稻田里无人,溪边航船的小埠头石板上,倒是有三两个村女、农妇,大多是洗衣,随来随去,不像二姐一直在。同村彼此都熟,但妇人都不愿搭理二姐,就算来去时打招呼,也没太多好声气,主要是叫她让出洗衣更方便的临水位置。
顾二姐低头浣洗着无穷无尽的麻纱,努力眨眼,试图让眼泪不要滴出来。
眼见日头不那么毒了,洗衣的人渐渐增多,顾二姐几次给新来的乡邻挪让地方,几乎没了立足之地。
旁的人受让了位置,好歹谢一声。但冷着一张脸的大伯母不但没个笑脸,还自言自语地骂骂咧咧:“当什么金贵东西,人家想典,还拿乔不肯。寡妇尅死了亲夫不说,还敢回娘家来,如今顾九和那个读书读傻的弟弟都出事了,可不就是撞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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