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惊贵人（1/2）
张永继并没有真的被招呼去顾桐家旧屋奉茶，主要是顾全不敢。
……顾九年轻时在南北两京之间走船，还乡也不懂农桑，他家的老房子年久失修，瓦顶下面连木板承尘都没有，窗户纸也糊不起一张好的，室内黑乎乎还在其次，更心里不踏实：这位小公子虽然还没来得及介绍身份，但气色衣冠、举手投足无不矜贵，就算房顶上的檩条瓦片不至于掉下来，掉两条灰丝、毛虫下来，可怎么办？
顾全没胆子请贵客到自己住的厢房奉茶，理所当然把人请到顾家祠堂外正厅，请坐煮茶后也不敢胡乱寒暄，只恭恭敬敬下手坐好，待命。
顾桐问了六伯母找过来时，张永继小小年纪居然没有不耐烦，只静坐着神游天外，倒也维持住了满脸端严。
见顾桐进门，瞧一眼自家出息堂弟脸上轻松的神情，顾全不由露出微笑，赶紧起身道：“不知那些贵客……晚上留饭么？”
顾桐笑答道：“六伯去送两位司吏，他们和周七带来的人都走啦，连咱们自己村的也都各回各家。”
一边说着家常话，一边笑吟吟到张永继身边坐下，随手抄过顾全的茶碗，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解渴了，才后知后觉地挠头：这个灌冷茶的动作，又大大地不合礼仪。若自家风度翩翩的师父瞧见，多半要被教育。若是娇气且爱护欧阳家声如命的师妹撞上，更有可能被规劝抄几遍《礼记》了。
自我吐槽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顾桐并不敢太过放肆，到底是怕得罪了这位来头很大、目的神秘的张公子，赶紧微笑道：“二公子，我们去堂屋坐？”
张永继嫌弃撇嘴，嗤道：“厢房小厅好歹有两张靠背竹椅，那正房只有硬木板条凳。”
顾桐咳嗽两声，总算重新绷出一张严肃脸，商量道：“方才问了路途，我们去三清观，水路逆流而上会慢些，三个时辰也到了。按公子估算，我们两天回得来么？”
张永继瞟他一眼，懒懒回答：“快则两日，慢么……万一你不想回来了呢？”
顾桐嘿嘿：“怎么可能？我还要回来参加院试呢。”
听到他要考院试，张永继表情严肃了一点，认真琢磨一下，问道：“何时院试？”
顾桐异常愉快地回答：“五月廿三开始！”
张永继神情一松，道：“倒是定不耽误你。我此去，乃是等一极要紧的人，说是明天会在，故而今晚先赶到山脚下住一晚，明日侵晨上山正好。但若人未能如期而至，总要等等的……也罢，左右也不是你的事，人来了自然好，若真不来，你等三日罢，最晚五月初九你上船，顺流船走得快，当晚也就到了。”
听到院试临近，顾桐居然还要出门三五天，顾全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压低声音苦苦相劝：“哪怕桐兄弟学问比天还大，好歹临考前多练两笔字……什么时候不能出门，偏赶这时候？”
如果不是顾全对张永继穿戴金丝玉珮、锦绣辉煌心存敬畏，恨不得这就改怒目相向。
其实顾桐也挺想温书的，并不太想去见鬼的宫观——就算烧香拜拜万一会灵验，总不会比当年大学生们屡屡祭出的临阵磨枪大法更灵光吧？
张永继轻咳一声，森森问：“顾桐，你这位堂兄面前，有多少话是不能说的？”
像是要放大招的样子！
猛然想起，第一次考棚前偶遇，这位小爷那一嗓子“张桐”，某只游魂惊得浑身一哆嗦，顿时无视了临考刷书的必要性，顾桐赶紧狗腿地嘿嘿，道：“全四哥是我堂兄，手足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呃，其实四哥只是不知道公子的身份，才这般多余担忧。如果公子不介意我透露一二，就会知道这是天大的机缘，为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劝我考试要紧，就不要出门呢？”
无视了张守满脸的不赞同，张永继沉吟片刻，点头，清脆软糯的童音，却用大人的语气沉声说话，格外有趣：“都已经到了这里，本公子又顾忌谁知道？……既然要明说，我便先回船上。你爱说甚么随意，船只将息一炷香时间，你若不来，一样起锚。”
话音刚落，张永继便利索起身，迈着他特有的轻捷步伐，从容出门而去。
快走到晒谷场的边缘，小小身影向后随意一挥手。跟他影子一样的张守却突然退回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五彩缤纷的包裹，轻轻巧巧放在椅子旁放茶盏的小边桌上，惜字如金道：“二公子赠的见面礼。”
也不解释哪件是给谁的，身影一晃，便消失。
就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悬在头上，想到马上就要走的船，顾桐再不敢耽误时间，急匆匆加快语速，问顾全：“四哥，张公子的事，我是跟您说了，还是最好跟六伯当面讲清楚？时间不多，我要跑回家拿两本备考的书，您赶紧想想……我去去就来。”
话说完，也不管顾全在身后大喊“这包裹带走”，顾桐拔脚就跑，还没忘记嘴里喊着“礼品我知道怎么回事，等我回来分就是……对了，里面应该有我二姐的”，嘴里嚷嚷，半点不耽误脚下，一溜烟往自家冲去——考试临近，一分钟时间都不能浪费！
村子就这么大，用冲刺的速度跑回空荡荡的家。
只要回到记忆中顾桐自己的房间，窗前唯一的书桌上只有粗糙的笔墨砚台，拙劣手工的竹书架上，排着数十本手抄本。略一回想就知道，这年头书本价格异常昂贵，所以求学必须的这些书本，只能是原身顾桐艰难借回来，再亲手一一抄写出来。薄薄的每一本中，都是各种纸张都有，幸亏顾二姐巧手，装订得整整齐齐。
也不多想，顾桐抄起两本窗课、一本《诗经》，转身又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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