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今砥柱（1/2）

两位长辈苦苦琢磨顾家的阿桐的身世时，顾桐并不知道老人们此刻正纠结啥。他已经和堂兄顾全一起，跳下了画舫，对起锚而去的阿厚挥手道别，两个人开始挥汗如雨地奋力爬坡，快步奔走在回家的路上。

顾全连挥手的资格都没有，笔直站着目送快船远去，还有些可惜：“家里太简陋些，都不好请张公子做客……”

顾桐暗暗想，若堂哥知道张公子不是天师府的血脉，老爸好像超级牛逼但身份未知，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门心思要拍马屁，期望“天师府手指头缝里漏点营生出来，一家子就吃穿不愁”了？

嘴里还是很厚道地解释：“公子着急有些家事，要先回转府里。你想结识也容易，待我去广西服侍师父时，顺路去邀了他，要一同走两千多里路呢。”

远远望见自家青砖墙、深灰瓦，顾全脚下生风，笑道：“在三清山时，瞧你跟陆老爷说，生怕有人要害你，那老爷答应得挺好，也不知管用否？”

顾桐惆怅，耸耸肩：“陆五哥高头大马、颐气指使，跟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说怕小命有危险，活像蚂蚁去跟黄牛诉苦‘路上水洼好可怕、真要命’，黄牛摇摇尾巴就趟过去了，听不懂蚂蚁为啥闹心。”

顾全忍不住问道：“既然认识黄牛了，搭在他梯子上就能过水面，又怕何来？”

可惜一看陆炳就是武官，大明朝文武殊途啊。

想到难得多交好一位官员，却只是交好而已，顾桐不禁跟堂哥一样觉得可惜，叹气道：“蚂蚁需要剩饭粒、黄牛忙着去耕田，走不了一条路咯。”

顾桐在跟师父的族侄欧阳真学习了一些大明朝世态之后，又知道原身遗留了超强的记忆力很方便背书，就已经坚定了未来要走的路：努力科举，争取当官。

很多人以为中国古代是皇权社会，皇帝一句话生杀予夺，其实那并非历史的常态，只是在煌煌大清。清朝是伪装成中华帝国的奴隶制国家，皇帝主子是武装奴隶主集团的代表，才可以直接用圣旨杀人，为贵族集体赐婚也信手拈来（但这个皇权遇到八旗利益集团就疲软；遇到列强侵略，就只剩下跪舔的用途了）。

在明朝，头两位英主有实权的，能挥手封一堆爵位、也能破格任命官员；能给官员定工资多少、也能决定派一只船队下西洋。到了弘治往后，皇帝更接近一个象征，万事都有定例、政府自己会运转，皇权要靠皇帝自己争取，否则就会沦为礼仪专用。

比如说，成化天子也想派舰队下西洋，愣就能被兵部车驾郎中刘大夏玩一个“郑和遗留的舆图找不到了”……也就是说，皇帝已经没有发起一个新项目的权力了，这部分皇权，被官员们联手搞没了。

官员要权力，就必须限制皇权，所以努力要做点事的皇帝，往往风评很糟糕。如成化天子主导平定荆襄地区，奠定此后数百年“湖广熟天下足”的基础，这赫赫功业，反而被官员主导的史书讽刺为酷烈无德、纵容太监奸臣的蠢皇帝。

再举例，明朝皇帝可以打人板子（廷仗，事后会捱言官骂），却并没有权利随意杀任何一个平民，也不能随意任命官员——如勉强封了道士邵元节的爵位，也被官僚体系联手玩成虚衔，不可能有任何政治意义。明朝皇权也就对军队还有用，能圣旨直接升迁武官，嘉靖可以任命陆炳做锦衣卫都督，当然还是要有“救驾”功劳才行；且军权不容文官染指……后来还是慢慢被文官侵夺，最后形成非文官不主帅的诡异格局，如孙承宗、袁崇焕。

就连表面上属于皇帝专属的任命高级官员人事权，如事实宰相的“阁臣”任命，在出现“廷推”之后，也落到了官员们手里。甚至皇帝只有权利让谁成为“国子监生”，算是等同秀才，却不绕过考试系统，让任何人拥有正式功名。

现代人都知道，政治真正的权利，是再分配财富和资源，主要手段就是收税，支出则多样化，如医疗福利、教育投资、修高速、军费等等。在大明，不管是收税还是花钱、不管是升官还是救灾，这核心的“再分配权”跟皇帝没关系，一大半流转在官僚体系中，一小半掌握在乡绅手里。

既然已经侦查明白，此地真正的统治阶级是文官，大明朝所有真实的社会权力，都集中在区区二万文官手中。顾桐当然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成为统治阶级的接班人哒。

得益于中国的科举考试制度，文官的最合法、最高级别来源，只能是科举，还必须是亲自一级一级考上去的科举。

有文化的古人概括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既然顾桐决心要去考科举，用功名来得到安全、守护家人、颐养老父寡姐天年，甚至进而求得更舒心的生活，不管天师府也好，高级武官也好，神秘某大人物也好……通通都是浮云。

顾桐边走边想，忽听耳边一声顾全欢呼：“阿父，我们回来了。”

急忙抬头，见顾陆和自家老爸顾九已经等不及，在八仙桌边站起了身，伸脖子往外探看。

默默告诫自己：随时记得做派要符合读书人身份，最基本一条就是“知礼”。

顾桐赶紧抢上两步，搀扶着老爸重新坐下，才笑嘻嘻道：“事情很顺利，我们提前一天就回转了。”在两位老人殷殷的眼神中，又乖乖啰嗦解释了两句：“张公子要我同去三清山，是要会一位紧要的人物。没料想在山脚下就巧遇了，一起去道观烧香，住了一晚。道观里不方便，人家也赶时间要回去，我们也一起下山，搭了公子的快船，一路很顺当。”

顾九的心思已然全不在这上头，只胡乱答应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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