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弯(一)(1/2)
阮清渠回去的路上,夜色浓得像是洒在宣纸上的墨,透不出一丝一毫的光亮。
从马车上下来时,他身体摇晃了下,吓得侍从忙上前扶他:“少主,您没事吧?”
阮清渠自己站住了身子,摆了摆手:“无妨,只是最近睡得少,有些累了。”
他掀开车帘,抱出阮清语,侍从忧心道:“少主,我来背着二少吧。”
阮清渠犹豫了下,忽然感觉怀里昏迷的少年向他胸口贴了贴,少年脸上的脓血已经被解药止住,但那道深可见骨的鞭痕怕是这辈子都除不去了,孺慕之情溢上心头,他摇了摇头:“不必。去清语院子里给他找身换洗的衣服,今夜他睡在我这里。”
“是。”
阮清渠抱着迈步走进小院,下意识唤道:“染秋。”
声音刚落,满院寂静,他才想起来,侍女染秋被虞沧澜害得锒铛入狱,已经在上个月月初被废掉根基,贬去了西北荒原,一院子的侍女早就被他遣散了,就连照顾阮清语的侍女也被他谴退。
“清渠,”此时,房门被推开,一个清丽娇弱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样貌不算顶尖,眉眼间揉着一团化不开的忧愁,格外招人怜惜,“我为你熬了点粥,这几日你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稍微吃一点吧。”
“不了。”阮清渠哪有那个胃口,经脉被挑阮清语的修为尽数付之东流,现在宛如一个废人,体内来历不明的魔气更是会将阮氏毁于一旦。
隔壁院落又传来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他爹又犯病了,全是些烂摊子。他支了支额头,道,“夜深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清语他……没事吧?”白晴咬唇问道。
“……”阮清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摇了摇头,“脸上的伤没事了。”
“那就好。”白晴想问他到底将婚退了没,可终究不敢开口,她认识阮清渠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阮清渠的脸色这么难看。
想了想,白晴没多做纠缠,柔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没事我就放心了。”
“嗯。”
阮清渠进屋之后,看见桌面上放着的砂锅,一旁叠了两只的玉碗和一叠已经冷掉的点心。那对玉碗他们曾经在市集上买回来的,白晴说她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这对小玩意,放在一起看着就像是恩爱多年的夫妻。
她希望他们两个也能像这样,白首共老,恩爱不离。
那个时候他就答应白晴一定会退掉虞氏的婚约,如今真到了这一日,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将阮清语放在床上,阮清渠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打开砂锅的盖子,盛了一小碗乌鸡粥,他夹了一块冷掉的点心,慢慢地咀嚼着,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
第二天,虞沧澜起了大早,春桃伺候着他洗脸刷牙,把早餐用了。
今日雪停,天气挺好,蓝澄澄的天,风轻云也淡。
虞府极大,当初虞祖得势,直接在这儿盘了将近三千亩地,不到一年就起了三间大院。排布极讲究风水,以这三间大院为中心,分别划分了三块区域,称为天、地、人三才,极尽金锁玉关流派所学,造了个三关相应的风水名局。
但虞祖心有天地却不贪怀天地,以天关阵养天材地宝,一东一西造了玉瓯楼与虞氏剑林;地关则是虞氏弟子修行场所,文课、武课都在此进行;人关则是后世虞氏子孙的居住之所。
这么大的院子,天关到人关距离最远,光靠走的得累断两条腿,虞沧澜病刚好,经不得折腾,便站在院子里等侍从把轿子扛来。
天气大好,他穿得有些厚了,站在太阳底下,不多会儿,细嫩的皮肤上就沁出汗水,倒不是热的,是因为身子骨还虚着,出的都是虚汗。
春桃拿丝帕给他把鼻尖的汗擦了,心疼道:“少主要不再回去休息两天?玉瓯楼就在府内,跑不了。”
“没事,总是窝在床上才对养病有害无利,今儿天气这么好,即便不去玉鸥楼,也应该出来转转。”虞沧澜不太习惯这么细致的服侍,按了春桃的手。
说话间,远处抬过来一顶红木软轿,轿子不大,刚好够一人坐,轿帘上垂着几段流苏,绣着只镇邪的麒麟,前后左右由四个人扛着,其中三个穿着虞府的侍从服,左前头那人却是一身华服,看着就不像是虞府的下人。
还没到眼前,就满脸讨好地嚷嚷着:“少主——少主,哎呦,我的祖宗诶可算见着您了!!”
虞沧澜嘴角一抽,活像见鬼。
那人名叫周梁,栋梁的梁,没长成顶天立地的栋梁,倒长成了一根被虫子蛀满了坑的歪梁。他是虞沧澜歪到十万八千里去的亲戚,中间不知道隔了多少辈,连虞姓都丢了。但虞氏兄弟姐妹繁多,与虞沧澜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也不少,他跟这个周歪梁最亲近。
周梁长得就不正派,浑身上下没多少肉,贼眉鼠眼,肤色蜡黄,一看就是酒色堆里泡大的。但虞沧澜跟他亲近,着实是因为周梁待他极好。
小时候,虞府摆宴,众虞氏弟子还不认识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虞氏少主,后花园里碰巧撞见,以为他是虞府里谁养的小相公,嘲弄他长大后是给人玩弄屁.眼的下贱货,鬼知道那些屁大点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是从哪儿学来那么多词汇。
总之,一群熊孩子把他弄上了树,三米多高的台阶虞沧澜都没上过,别说三米多高的树,他被困在那儿下不来,正是周梁救的。
那时候,周梁还不像现在这样龌龊,就是偏瘦,打扮打扮还能看,说话斯文有礼,打心底涌出来一股正气。谁知道这些年来,怎么就长成这幅样子,酒色人生也就罢了,偏偏还不将人命当命,卑鄙无耻得很。
脑海里涌出来一些他们过去的记忆,虞沧澜木着脸看周梁挂着谄媚的笑,不由一阵头疼。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周梁,他可不能再亲近了。
周梁早就被酒色掏空的瘦身子板没多少力气,为了讨好虞沧澜才一路扛着软轿从门口过来的,他放下轿子,喘了好一会儿还没喘匀,粗着气息道:“少主,听说你生病,我在虞府门口站了好几宿,要不是怡夫人不让进来,我第一个冲到你床边伺候着。”
虞沧澜忍不住刻薄他:“说得像是我儿子一样孝顺。”
周梁一愣,没料到虞沧澜会说出这种话,随后笑得一点都不勉强:“要是少主乐意,我巴不得叫你一声爹。”
虞沧澜一身鸡皮疙瘩全起来了,凉凉道:“今日有事,你改天再来。”
“少主,”见虞沧澜今日一反常态,周梁有些急了,踏前一步,拦在虞沧澜面前,他也知道自己这动作太过冒失,可是等不了,忙从袖口掏出一个东西,展开一看,是幅字画,周梁笑了笑,道,“少主,我费了好些功夫才给你弄来这幅字画,给你挂在床头,希望病能好得快点。”
什么字画这么灵?
虞沧澜不由多看了一眼,字是好字,画也是好画,他没这个艺术细胞都能一眼看出分明,低头一扫落款,看到一个大大的“阮”字,再一细看,落款是“阮清渠”三个字。
他脸顿时黑了。
阮氏是有名的丹修,祖传的炼丹工艺,与其炼丹工艺一样出名的还有写得一手好字。阮清渠得其祖宗真传,又将自己对“道”的见解融入字中,一手行楷写得飘逸奔放,大有几分字主的清冷与高处不胜寒的意味在。当初,虞沧澜还没见到阮清渠先见到他一手字画就迷上这个人了,他的字写得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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