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司马家的缸行万里路。(2/2)
各人皆饮,晏殊赞道,“茶汤绿透,叶脉嫩黄,清新鲜亮,香如幽兰,实乃好茶。”
庞籍亦笑,“淳之识货,上好的庐山云雾,为兄也是好友相赠,正等着诸位一同共饮了。”
欧阳修饮罢,笑接道,“学生还闻见了兰陵酒香,今日是有口福了!”
司马池就笑骂道,“你这小子,鼻子怪灵,倒也是个酒中仙!”
梁铮和司马松萝听了许久,真是有点口干舌燥,听着这气氛,闻着这香气,不渴也渴了,上辈子她也常与客户喝茶,没发现这般香罢。
司马松萝更馋,“传闻当年文人雅士聚集庐山,结庐而学,乐天居士就在那种茶,小可什么时候能去庐山看上一眼,死而无憾了!”
司马松萝一条有志向有理想的藤蔓精,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种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此地离庐山,中间有千山万水。
梁铮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没发现身边蹲来了只小白狗,也没发现水面冒出了些热气,倒是那只细腰红蚂蚁玩够了玩累了,顺着缸壁爬出来,又下到地面上,气喘吁吁地朝梁铮抬爪拱手,嫩生生道,“谢谢司马瓮瓮君,洗了个温泉澡,暖暖的很舒服,感谢,我要回家了,下次再来玩……”
司马细腰家在院墙那边,梁铮看了看她还没有米粒大的身形,点点头,实在不好说什么。
唐策本是蹲在旁边打盹,听那蚂蚁说温泉澡,心中诧异,想看够不着,跃起来也看不着,不知谁拿个盖子把缸盖起来了。
唐策无奈伸抓挠了梁铮一下,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冒气了。”
梁铮只是觉得有些热,日挂中天的,很正常,便也没怎么在意,待回过神来,穿来这么久,头一次觉得眼皮很沉意识模糊,倒像是要睡着了一般,几个月以来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预警提示患者已脱离系统,唐策定了定神,立马出了院子,在酒店醒了过来,手上的腕表不断发出警示,入境终止,患者已脱离正常治疗系统。
不在任何共情情景中,腕表上显示数据异常,点开里头第五颗星下变成了红色,下头进度由0变成了负值,-20%,且还在不均等变化,不过一分钟时间就锐减到了-50%。
数值还在变化,说明她人还没醒来,那就是自行入梦,共情入境中自行做梦的患者还是头一次遇到,梁铮大概是这款系统的克星,出了无数岔子。
唐策连最后一点睡意也没了,来不及换衣衫出了门,又回头来拿医药箱,去隔壁敲门,打前台电话问了说没有备用钥匙,直接撬了门。
果然是起了高热,人都烧糊涂了,意识混乱。
唐策把人摆正了,在她额头上探了探,抹了一手的汗,且鼻息厚重,烧得不清,唐策往她口里塞体温计,打算去烧水,才想收手就被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放开。”
这姑娘是下了狠劲,狼狗一样死死咬住不放,唐策任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要冒青筋,又知跟病糊涂的人计较没意义,只好伸手去拍她的脸,耐心道,“醒醒,是体温计,你生病了,起来吃药。”
旁边架子上挂了块毛巾,湿的,唐策够过来,稍稍卷了卷敷到梁铮头上,“醒醒,起来吃药,我是医生,你发高烧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话起了用,还是湿毛巾缓解了些她高热的难受,唐策食指总算解脱了,药就搁在药箱里,刘祝都准备好的,用法用量都写在上面,唐策兑了些温水,站在床边叫人起来吃药。
“喂,起来吃药。”
唐策又拍了一下,“梁铮,梁铮,起来吃药。”
该患者的脸没受伤的地方以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唐策只好先去了趟厨房,先把药片压成粉,再兑水,得益于三十六年来的单身生活,这些对这他来说不太难。
唐策端了水,把床上的人扶起来一些,给她喂药,折腾完腕表提示患者‘走失’的意识出现在正常范围内了,唐策这才舒了口气,在旁边坐下来。
梁铮的手机搁在旁边,这姑娘倒从不亏待自己,手机不差,和他的一模一样一个款,唐策对着台灯看了看,合着遗留的划痕连蒙带猜,解开了,翻看了通话记录,数百通记录竟是没找出一个没有公务头衔且联系频繁的普通人。
唐策合上手机,放回了原处,坐在床边的软椅里,网联体温计探查患者的体能情况。
姓名,梁铮。
性别:女。
身高:165。
体重:49kg。
骨龄:27岁。
体温:39摄氏度。
抗一般病毒能力:中等偏上。
判定结果:伤口感染引发高热,建议物理降温及服用退烧药,以及食用软粥流体,及时补充盐份糖份。
骨龄27。
连身份证上的年龄造假,大了将近四岁还多,且言行举止完全看不出,老成的可以,唐策收了温度计,去冰箱里给她拿冰袋,等人呼吸平稳了,起身去了厨房,把冰箱里的骨头、山药、青菜、胡萝卜、大米都拿出来,先用小火炖骨头汤,电饭锅定时煮白米粥。
熬汤要点时间,唐策把配菜准备好,去隔壁拿了手提过来,在厨房支了个桌开边看着火候边查资料,原本是打算等治好这姑娘再做旁的事,现在看来这是一场攻坚战,也是一场持久战,想尽早结束是不可能的了。
唐策点了根烟,想起那边还昏睡不醒的人,掐灭了,听着火上细微有规律的噗嗤噗嗤声,接着写东西。
梁铮就是觉得自己晃了晃神,清醒过来还是在司马家的书院里,那边流觞亭的几人正凑在一起研究什么。
案几的正中央摆着一个铜人像,半大孩子那么高,欧阳修手里捧着一本书册,抚掌笑道,“王唯一针灸铜人式,偶然得了王唯一的锻造秘方,请最好的工匠造了这一具,送来给老师放在学校里,给一些医学生用的。”
“这是《铜人腧穴针炙图经》拓本,配套铜人式使用,经脉针灸学起来简单明了,总归比瞎琢磨强。”
“世有良衣,方可长存,治病救命亦是大事,学校里这科开得好。”庞籍将书册翻看了一遍,为书中的内容所折服,又仔细探查过铜人式,惊奇不已,“竟是内置脏腑,六百五十余腧穴十四条经脉各归各位了,不简单……”
晏殊亦拂须赞道,“王唯一奇人也。”
司马池小心拿起铜像,略有些吃力,“里面还灌了水银,这铜像精巧,想必也花了不少心思的。”
欧阳修笑道,“总共也只三具,王太医手里的两具等身大小,更为精巧,不过深藏宫中,我等无缘得见了。”
几人提起宫里,难免要提起宫里主事的刘太后,再就说起晏殊被贬的缘由,官场不易,浮浮沉沉,皆是诸多感慨。
梁铮总觉今日有些精力不济,眼皮下司马松萝连圣贤说书也不听了,根须对着梁铮,担忧问,“司马瓮你怎么了,刚才都感觉不到你了。”
旁边的假山石,还有庭院中央的松柏,小路对面的月季,墙边的龙竹,池子里的荷花,都一脸担忧的看过来,梁铮有些怔然,随后摇摇头道,“我没事,大概是太累了,休息一阵就好了。”
司马细腰还没走远,又气喘吁吁爬回来围着梁铮转圈,“没裂呢,也没有水漏出来。”
梁铮看她那四只腿比针还细,顶着两根触须探来探去,围着缸转两圈是大工程,摇头拒绝道,“我没事,就是困了想睡觉,我先睡一会儿。”她确实是困,又想自己在这静静的待了近一年的时间,近来话倒是变多了。
梁铮醒过来时脑子有片刻的茫然,光线透过窗帘印进来,看样子外头已经是大亮了。
梁铮头晕脑胀地坐起来,拿过手机看了时间,发现已经是二十一号十点了,看见床上的毛巾和冰袋就愣了愣。
还有旁边的移动圆桌上放了碗东西,下头垫着保温垫,旁边搁着退烧药。
有人进来过了,梁铮心头一跳,检查了自己和财物,下床去看了门,已经换过新锁了,手机上还有好几个前台打进来的电话,都是她昏睡过后二十几分钟打的。
大概是服务员送餐进来寻不到人,敲门无人应,电话打不通,这才破门进来的,梁铮拨电话给事务所所长请假,她常年不休假,这次请十天,再加上手头没什么要紧的案子,所长也没多问什么,爽快地准了。
梁铮洗漱完回了床边坐下,勺子下压了张便签纸,上头有简短的几个字,高热39度,静养。
梁铮把便签纸搁在了一边,揭了白瓷碗上的盖子,顿时香气扑鼻。
是蔬菜粥,且卖相极好,鲜艳零星得胡萝卜丝,翠绿的青菜丁,间或有些白山药在里面,粘稠糯软,梁铮肚子咕咕叫了一声,把粥从保温垫上抬下来,舀了吃,滚进胃里暖洋洋的,精神也跟着好了很多。
不愧为十万一个月的高级酒店,服务很是贴心周到,梁铮实事求是,划拉着手机翻出这订购酒店的页面,立马拍了照,一字一句地给了五星好评。
‘酒店很好,环境清幽安静,配套设施全,服务员和酒店都非常贴心,真正做到了宾至如归,酒店还配备了专业应急医师,昨晚发烧,酒店不但有医师看病医治,还特意为病人准备了米粥,味道很不错,感谢西泽酒店没路面的田螺姑娘,感谢。’
配图里有两张是酒店本身的宣传照,外加圆桌上的蔬菜粥、温水、冰袋和退烧药,还有便笺纸。
梁铮发完,起身在房屋里转了一圈,上了露天阳台,看着阳光璀璨的天,篱笆上攀爬的藤蔓,苗圃里的绿植,觉得闲着也是闲着,进屋去找了个容器,装了水出来,就开始浇花了。
浇完梁铮就有点想买房子了,公寓多不好住,买一个像西泽酒店这样的,就挺好。
梁铮在露台上站了站,回去拿手机搜房子去了。
唐策在咨询室上班,私用手机滴了好几声,有家庭群的,也有唐瑾的。
唐策点了唐瑾的。
唐小瑾:哥你在么?急!真急!
唐策回了个在。
唐小瑾就炸了:滴滴滴发了好几张截图来,哇哇哇跳脚:哥,我哥,亲哥,哥你告诉我,这是不是哥几年前你给我做的宝宝粥!哥你老实说!弟弟我不生气!
就是个蔬菜粥,他闲来无聊,又恰好有兴致,顺手一为。
唐策看梁铮一本正经的五星好评,抚了抚额,直接拨了个电话回去,“明天开学,作业做完没。”
唐小瑾努力装出气愤的模样,“作业做完要家长签字,我等了你一晚上,你跑去给人当田螺姑娘了!”
唐策:“既然做好了,放在客厅茶几上,晚上我回来检查。”
唐小瑾声势就弱了些,哼哼唧唧要耍赖,“爷爷让我问的,大哥你是不是终于被铮铮姐有趣的灵魂吸引啦?”
梁铮那干瘪漆黑的灵魂,算了吧,爷孙俩纯粹是圈地自萌。
唐策挂了电话,平常除了聚餐没什么动静的家族群滴滴滴响个不停,唐策点开,里头他二伯打头,连带着七大姑八大姨了得火热,唐小瑾是最窜得的那一个,一个劲的叫嚣那粥是老大亲自做的。
自然没什么人信。
不过唐老头乐呵呵地在里面搅合稀泥,儿子小辈们乐得哄着他开心,也跟着附议说是好事,毕竟小策年纪也不小了云云,好几个昧着良心说梁铮是个好女孩。
总体来说是‘昏君当道,臣子没原则地奉承着’了。
唐策立马把里头蹦跶最欢实的唐小瑾剔出了家族群,顿时清净了不少。
唐瑾发了个哀怨的表情过来,唐策静音,专心工作了。
H市算是个二线城市,房价不是最贵,但也不便宜,带院子的小别墅,又不太远的,怎么也得三几千万,梁铮翻了翻自己的储蓄记录,她工作八年,前两年基本只能维持生活,这些年接的案子精,尤其最近两年,有了名气后,提成就多了些,再加上她吃穿住行简单,没什么花销开支,现在林林总总也有五百来万。
高大上的独栋别墅就不用想了,梁铮转而看联排小别野,有个湖边小别墅就不错,院子里带亭台水景,就是偏远了些,不过她有车,到法院十多公里,能接受。
既然要买房,缺钱,酒店也不好这么成月成月的包着住了。
梁铮就有点后悔给林月容那三十万,再加上住酒店这七十万,加起来过百,也能让装修上一个等级。
不过事已至此,想也没用,梁铮爬起来洗澡换衣服,下去退房,西泽酒店可以随时退,但折算房费外单独出一笔违约金,梁铮交接完手续,又另外放了两个信封,朝前台的接待员感谢道,“另外谢谢帮我看病的医师,还有煮饭的服务员。”
接待员是一位笑容甜美的小姑娘,将梁铮的卡奉给她,语气带着浓浓的艳羡,“您客气了,是唐医师给您看的伤,也是唐医师发现您病了才破的门,我们失职,对不起您,下次一定注意。”
唐医师?
唐策?
梁铮心里吃惊,“粥也不是你们送的么?”
服务员摇头。
梁铮脑子里有些风中凌乱,好在她面瘫,从外表当真看不出什么来,勉强定了定神道,“是我病糊涂了,我自己本来就带了粥。”
梁铮粉饰太平的技术不大好,总之服务员微笑中一副我懂的模样,梁铮也不再解释,收拾好东西,出了西泽酒店,在隔壁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包月两千多的宾馆住下了。
进去梁铮坐在床上,从口袋里翻出张便笺。
39度高热,宜静养。
字体刚硬俊挺,笔锋内敛,倒是字如其人。
梁铮拿着便笺发了会儿呆,想起自己没查清楚就发出去的评论,只好先删除再编辑了一条五星好评。
这次倒不用唐瑾通风报信,唐策上班前嘱咐过一句服务员,注意病人,留了联系方式,梁铮退了房,前脚刚出了酒店,后脚前台就给唐策打电话了。
这位病患不是一般的难搞,第二次共情入境还没结束,间隔超过三天不继续介入,那么这一项共情入境会自动失效,系统和病患本人可能受到不完全且不成熟的影响,导致后续情况更复杂,唐策连接了梁铮的数据反馈系统。
里面其它基本没什么变化,但附加指标‘物欲心’急剧膨胀,由原来的0%飙升到了20%,且还有逐步上升的趋势。
性情极端到这个地步。
唐策按了按眉心,拨打梁铮的电话,心理医师给患者打电话,也是少见的事。
没人接。
梁铮在外仇人多,寻常不接陌生电话,尤其最近有被林月容几人骚扰的可能,更不能随便接陌生电话了。
唐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微信在搜索框里搜索,添加朋友。
第一遍没应答,只好又重新写了一遍。
谢端。
梁铮收到验证怔了怔,谢端是个有名的人,出自《搜神记》,是田螺姑娘为之做饭的人。
唐医师,这是提醒她要知恩。
梁铮接收了验证,生平以来头一次觉得难言尴尬,反正下次她不会乱发公共评论了。
梁铮只得中规中矩地感谢道,“昨晚的事感谢唐医师,唐医师费心了,唐医师心有慈悲,定然能成为心理学界的泰斗人物。”
唐策看得牙疼,单刀直入地问道,“为什么退房?”
梁铮有些莫名,没什么不可说的,也据实回答了,“多谢唐医师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我想买别墅,资金周转不开,就退了。”
果然是物欲心上升了。
唐策在想怎么能让她回家住,暂且道,“搬家不要紧,周五记得来咨询室。”
梁铮点头,“好,再次谢谢唐医师。”
唐策挂了电话,给她发微信:我周五出差,你今晚九点提前过来西泽酒店做咨询。
梁铮想闲着也是闲着,过几天买房子,只怕也没时间,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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