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独对顺天舞弊案，贵妃露锋芒（2/2）

站在门帘外的安德海和吉祥吓了一跳，几个廊下听见动静的小宫女也是相顾失色，惶恐不安。

肃顺看场面有些下不来，自知语气过于强硬，对方又毕竟只是个女人，觉得有些发力过猛，于是掀起茶碗盖撇去上面浮着的茶叶，缓缓道：\"奴才为懿主儿担心，后宫干政，恐怕惹人非议。不但有违我大清祖制，更有损皇上龙威。好比今儿和懿主儿的这番\'独对\'，于祖宗家法，就大不相宜了。\"

此时此刻，怒火中烧的懿贵妃恨不得用花盆底一脚踢翻了案几，把砚台砸在他脸上。然而，毕竟她是堂堂贵妃，如果用这样的方法和臣下计较，弄不好被反咬一口，成了自己没有容人雅量了。而况，早就听说肃顺对自己批折微词甚多，说不定他就是故意找茬，好让自己乱中出错，那就真正着了他的道了。转念及此，她只消片刻便冷静下来，将自己的满腔怒火悄悄掩埋，含了一缕温和的笑，又道：\"大人言重了。说是代批，其实不过皇上在那儿歇着，我念给他听，代写几个字罢了。\"

肃顺微微颔首，换了个话题：\"那敢问懿主儿，奏请处死伯葰的那道折子，为何\'留中\'？\"

懿贵妃见他的来意与自己猜度无二，心中便有了底。她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留中自然有留中的道理，皇上也自有皇上的顾虑。他是军机大臣，又兼内阁学士，古往今来，还没有一品大员因为科考掉脑袋的。\"

\"所以，官场腐败纳贿日盛，科举舞弊之风猖獗。\"

\"我知道你的苦心，可是伯葰不过替人说情。单凭其一己之力，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依皇上的意思，只将主考官浦安和那个考生杀了便罢，真正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们俩吗？\"

\"懿主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被查出的考生罗鸿绎与其同乡兵部主事李鹤龄，主考官浦安约定考场所用关节，第一篇文末用\'也夫\'二字；第二篇文末用\'而已矣\'；第三篇文末则用\'岂不惜哉\'；手法之繁复，闻所未闻。\"

懿贵妃掩口而笑，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哎，也难为他们想出这么多花样递条子，通关节。所以说，这问题还是出在考生和李鹤龄，浦安身上。\"

肃顺立即正色：\"非也，伯葰身为主考官，本已查出这篇文章才气平平，错漏百出，却因浦安通过其家仆靳祥说情，使得罗鸿绎高中举人。事发之后，罗鸿绎已经招供曾用白银五百两分别酬谢伯葰、浦安、李鹤龄以及靳祥。懿主儿还觉得伯葰只是替人说情吗？\"

懿贵妃轻叹一口气：\"可到底，不是谋逆造反，也没害人性命。\"

肃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鱼跃龙门，对于天下考生来说，科举，就是命！\"

肃顺决绝的语气让懿贵妃觉得没有必要再试探下去，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然而，为了胞弟的请托，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她迟疑片刻，硬着头皮又来了句：\"那个柏葰……非死不可吗？\"

\"是，非死不可，而且，死有余辜。听说懿主儿的胞弟桂祥和柏葰府上有些交情？\"肃顺故意放慢了语速。

懿贵妃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单刀直入：\"大人果然消息灵通。\"

\"那奴才更要劝懿主儿置身事外了，恭王的妹妹还是柏葰的儿媳，她都没吭一声，可见知道这次顺天科考案的厉害。\"

懿贵妃抿嘴一笑，扬眉说道：\"听皇上说，雍正爷那会儿，有个叫俞鸿图的学政，利用主考之便，受贿白银一万四千两，雍正爷盛怒之下，判了腰斩，可事后，也曾后悔罚得太重。纵然法网恢恢，也要兼顾人情，该给人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吗？而况伯葰和这个俞鸿图比起来，算不得罪大恶极。\"

\"错！\"肃顺斩钉截铁地站了起来，\"没有让伯葰的家人连坐，就是皇上的天恩浩荡！\"

\"何必那么激动，坐下慢慢说。\"越是恶劣的情况下，懿贵妃越能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是一般男人所不及的优势。

然而，肃顺被她这么一说，却又添了分犯言直谏的胆气：\"对付这种事，就不该缓，不能缓！必得以雷霆之威，行铁腕之治。顺治一朝，举凡纳贿舞弊官员，其家产全部充公、亲眷一律流放；乾隆年间，枪替考生更是一律斩杀，这才灭了找人替考的苗子；奴才愚见，科举考试，关乎我大清国运盛衰，容不得半点掺假！伯葰等人若不处以极刑，何以还天下千万考生公道？如若对他们网开一面，哼，只怕科场衰败，考纪废弛，那顺天乡试，不过是告诉天下读书人一个道理。\"

\"什么？\"

肃顺一字一句：\"从此寒门无才子。\"

懿贵妃怔怔地望着肃顺，良久无语。如此沉默，因为句句在理，正中要害又确实难以反驳。难怪皇上跟他缠了几个月，都没把这事迅速结案，这个人，果敢决绝，油盐不进，将来定不能栽在他手里，否则，绝无生路可逃，她沉着性子，暗自思量。

略占上风的肃顺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打算，见其沉吟之际，又加了句：\"这个骂名，皇上都担不起，更别说，懿主儿您了。\"

懿贵妃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金丝米珠团寿护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皮肉中却还努力微笑着。毕竟，幼时贫苦的经历早已养成了她坚忍的性格，当初家道中落，父亲早亡，她与母亲一起夜泊寒江，抚灵回乡的境况难道不比如今凄惨万分？即便身无分文，债台高筑，都没有将叶赫那拉家的孤儿寡妇活活逼死，如今，区区一个肃顺又怎会将她轻易打倒？

肃顺跪安辞出，一步一步慢慢后退，转身的一瞬，余光迅速地扫过懿贵妃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喜怒依旧点滴不显。肃顺心中暗叹：好一个懿贵妃！好一个那拉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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